2007年11月16日 星期五

孩子!妳永遠是我們心中的寶貝

孩子!妳永遠是我們心中的寶貝
『原來我不是妳們親生的……難怪爸爸如此對我……我…我恨你們………』
婷婷!當你從黃阿姨那兒回來,白著一張臉以顫抖的聲音強自鎮定的說完這句話後,隨即轉身向黑暗中飛奔離去的時候,孩子呀!我和你爸爸的心都碎了……當我們回過神來,和你爸爸要追出去找你時,你已失去了蹤影……充滿了沮喪和心痛不禁與你爸爸攤在沙發上相擁痛哭……。

婷婷,自從你離家這段日子,我與你爸爸彼此都不敢在對方面前掉眼淚,但我明白,彼此偽裝的堅強,還是堵不住對你強烈的思念和掛心。再已凌晨,當媽媽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我知道你爸爸也正在你房間望著你相片流淚……

為了要不要告訴妳身世的真相,我與你爸爸已經思考了很久,其實我們並沒打算要說…雖然你已從鄰居八婆的口中隱約的知曉,但我們知道你需要由我們親口來證實…但我和你爸爸根本不想說,因為我們從來就不認為你是我們抱來的孩子,你在媽媽爸爸心中,永遠是老天賜給我們的最珍貴最美麗的天使。要不是正值青春期這段時間妳與爸爸發生這麼多磨擦……要不是你這次的行為太荒唐……要不是媽媽的好友聽到我太多心理的垃圾話……寶貝,妳那小小的心靈也不會受到如此嚴重的打擊…帶著怨恨離去……每次憶起妳離去時臉上的驚惶、絕望、痛苦和眼中所含的無助和恨意,媽媽的心總會揪在一起無法呼吸……

孩子!白天進妳房間看見妳雙手各揉著爸爸和媽媽的相片,眼淚就不聽話的掉下來…那時,你才一歲多吧!剛學會說話的妳,常抱著媽媽用妳那嬌嫩的嗓音對媽媽說:“媽咪我好愛妳喔!……”
當媽媽和爸爸將你從阿婆手中接過來抱到懷理的時候,孩子!我就愛上你了。雖然你才出生三天軟軟皺皺不很豐腴,但你那偶而張開的清澈純淨的大眼睛卻已顯示妳將來一定是個美人兒。事實證明成長的過程中你的美麗和慧頡,不但是爸媽的心肝寶貝,甚至也是令外公外婆、爺爺奶奶疼入心的乖孩子。
由於媽媽和你爸爸結婚多年一直未能生育,奶奶認為領養一個來【帶路】〈以前不能生育的夫妻會先領養孩子,聽說領養的孩子會讓不孕的婦女懷孕〉對媽媽懷孕的事會有幫助。孩子,妳果然是爸爸媽媽的福星,真的為我們帶來了好運。

在收養妳一年後,不但妳爸爸事業有了穩定起步,隔年媽媽真的也懷孕而且生下了妳雙胞胎的弟弟。妳帶來的福氣讓妳爸爸對你更是寵愛有加,他對你超越兩個弟弟的好,有時連我這當媽媽的都會感到嫉妒……原諒媽媽如此說,如果不是爸爸過於寵愛,滿足你在物質上太多的需求,如果不是因為經濟不景氣,造成家中經濟的困境,你也不會從一隻小小的手機為引線,自此開始你們父女之間一波一波的衝突……
婷婷!媽媽雖然同時照顧兩個弟弟很累,對於妳的搗蛋或故意去作弄弟弟哭會很生氣罵妳,但媽媽真的不是不愛妳…當我看到妳被媽媽責備而受傷的臉,媽媽心裡也會很自責很難過…但請原諒媽媽,兩個弟弟實在分去媽媽太多的精力而卻疏忽了妳。也是你從小的貼心乖巧讓媽媽忽視了你已逐漸成長,是需要更多的關心。直到為了手機被學校沒收,訓導處來了通知,媽媽和爸爸才著慌。心驚的發現一向還在跟前撒嬌的寶貝安琪兒何時竟變成墮落的天使。

孩子!都是媽媽的錯,我知道你是在和我們賭氣,但是孩子,為什麼妳卻拿終身的幸福來賭呢?傻孩子呀!妳才17歲,怎能了解人性的險惡?妳又怎能了解愛情呢?爸爸限制妳行動打你是因為對方已經結婚了呀!因為偏差行為被學校退學,我們已經在檢討反省,因為我的疏忽才會讓你犯錯,但是這次妳爸爸真的生氣了也心痛了,因為他從沒想到他所寵愛的女兒卻急急的想奔進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女兒,你說你爸爸對你的嚴厲管教是嫉妒也好,不捨也罷,媽媽可以告訴你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一個男人像他一樣那麼無私的去愛妳了。如果你所交往的朋友不是另類或已婚,他縱然不捨終會放手祝福妳的。只是妳的選擇竟讓他如此的擔憂不放心,何況妳才17歲……怎麼會不令他心急如焚呢?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不能像穿衣服,不喜歡就丟,你還小,人生還為歷練過,我們寧願你現在恨我們的嚴厲,也不願妳未來哭著過生活。

孩子!離家的日已過得好嗎?少了爸爸媽媽的嚴厲和撈叨,你覺得自在快樂些嗎?毎天早餐吃了沒?媽媽知道你為了怕胖都不吃早餐。為了怕爸爸責罰,常勉強吃兩口就賽給弟弟…這是我們母女的默契,共同抗禦爸爸的早餐是身體動力論。雖然你不在家,但爸爸還是天天帶你一份也不許弟弟們吃,因為他怕哪天妳突然回來,看不到妳的一份。晚上睡覺要記得關燈蓋被子,雖然已17歲但從小晚上看書累的睡著的習性都不曾改變,總是要爸爸為你蓋被和關燈。現在出門在外,你做到你對我們說的:你已經長大了會自己照顧自己了嗎?婷婷!縱使你已經嫁人婦為人母,在我們眼中妳永遠是孩子,一個永遠需要我們操心和關心的孩子呀!

現在已經凌晨3點了,寫完這封信雖然有點累〈媽媽真的老了〉,但心情輕鬆了不少,因很久很久我們母女好像不曾親密的談心互相說我愛妳了。今天媽媽這一長串的嘮叨也許又會讓你皺起眉頭不耐煩,但儘管討厭,媽媽還是要說,誰叫妳是爸爸媽媽心中永遠的寶貝呢?

善惡交戰延伸的多重人格

多重人格,多采多姿的人生?
日常生活、社會新聞中,常常有複雜的故事困擾著我們。本文由精神科吳文正醫師告訴我們精采生活的另一面,讓我們從生活中學習得更有深度,也讓我們知道如何去幫助我們周遭受困擾的朋友,走出生活陰霾,回到充滿陽光的喜樂中!
【文/行政院衛生署八里療養院社區精神科主任.吳文正醫師】
小芬現年34歲,曾有過短暫的婚姻,但未曾生育,30歲離婚後就一直維持單身的生活,工作之餘在某醫院擔任志工的工作。小芬身體一向不好,有糖尿病之外,還有氣喘、偏頭痛等疾病。
由於經常發現自己已加滿汽油的汽車,會莫名其妙地增加里程數,而且汽油又用掉一大半,對於這件事,一直記不起有什麼原因會造成這樣的事,因此在極度困惑之餘,到精神科門診就醫。
經精神科醫師診察後,發現小芬不僅近日常有遺忘的情形,對於兒童時期所發生的許多事,大部分也想不起來。在醫師催眠誘導之下,小芬突然自稱為「玉如」,她說是她在近日偷開小芬的車子,四處逛街、買東西、找刺激,在會談中,玉如不斷地批評小芬,嘲笑她懦弱、多病,只會為別人想,不會照顧自己。
在醫師診斷小芬罹患多重人格疾患之後,進行多次心理治療,發現除了小芬、玉如外,還有三位人格,包括20歲的男生「小強」、4歲的女童「娃娃」以及40歲的「阿美」。這些人格經常會互相指責,還有玉如會想操控其他人格,叫其他人格聽她的話,有時小強受不了,就吵著鬧自殺。
醫師於會談中逐漸發現,小芬有著不欲為外人知道的童年生活,她曾經被她嗜酒如命的父親性侵害,而且她的母親也時常虐待她,叫她做許多家庭工作,心情不好時,也會打她出氣。經過5年的治療後,這些人格逐漸融合成小芬。
精神醫學上多重人格疾患(multiple personality disorder),由於具有新奇性,容易使人產生好奇,因此經常被小說或電影當作題材,例如著名小說「三面夏娃」、「二十四個比利」等,以及例如著名電影「驚悚」皆是信手即可拈來的例子。最近出現在平面及電子媒體,擁有長笛與鋼琴雙碩士學位的音樂家周勳瑜女士,就罹患有十六個人格的多重人格疾病。她的先生不只愛她一人,而且也愛她其他的人格!是不是多重人格者的生活,都是像她一樣,這麼多采多姿呢?
究竟有多少多重人格疾患的病人?
這個問題在精神醫學界的爭議一直不斷,有的學者認為,這種病人十分罕見,若依精神科醫師診療過的病人來做推估,點盛行率(point prevalence)只有0.05%至1%。也有的學者認為,因為醫師過低診斷的緣故,致使真實狀況無法充分反映出來。然而就可靠的流行病學統計來推算,可能佔一般精神科住院的0.5%至3%,佔精神科門診比率的6%,應該不算罕見。我國真實案例不多,雖然常受媒體報導,但於醫學文獻上正式發表的案例,仍寥寥可數。
多重人格發生的原因與診斷標準
一般認為,六歲前兒童遭受性侵害或家庭暴力等創傷後,被害人因為年幼,心理自衛機制尚未成熟,漸漸在成長的過程中,慢慢發展出多重人格疾患。
多采多姿的臨床表現
多重人格疾患,現在稱為解離性身分疾患,是一種慢性疾患,被認為是解離性疾患中最嚴重的一種類型。美國精神醫學會於西元1980年前稱作「多重人格疾患」,此名稱較為一般人所熟知。所謂「多重」係指二個以上,不限於二個,但臨床實務上,仍以六至十二個人格的案例較多,最多還可上百。
此種疾患常見於青春期末期或年輕成年人,較發生於情緒不成熟、自我中心與依賴性格者,且女性較為常見。過去在兒童時期,曾遭受到身體上虐待或性虐待,有些研究顯示,高達70至90%的病人,曾有遭受到性虐待的病史。
典型的病患並無幻覺或妄想等精神病症狀,但其精神狀態的變異性極大,從與一般人一樣,能夠清楚知曉外界環境而實施複雜且具有目的性的行為,到欠缺自由意志實施類似機械人的行為。
第一次人格改變常發生在兒童時期,通常發生在面臨壓力時。轉換人格的速度,自數秒至數日皆有可能。轉換人格後,通常即對其他人格發生失憶的現象,但有時部分人格會以不同程度知悉部分或全部的其他人格,並將他們當成朋友、伙伴、競爭者,甚至是敵人,而每個人格皆會有適當的名字,可以不同名字、不同姓,而名字的由來,可能反映出人格所經歷的虐待種類或所執行的功能種類。各個人格的出現,並不限於相同年齡、種族、個性或性別,甚至生理特徵或智力也未必相同,這就好像相當於不同人共同使用一個相同的軀體,好似多重連體人一般。
多重人格疾患的預後
一般而言,受人格數目、類型與疾病是否發展成慢性化有關,愈早發生,則預後愈差。治療方式,由於不具精神病症狀,不需要使用抗精神病藥物,過去曾單獨採用催眠治療(hypnotherapy)的方式,以蒐集其他相關病史、確認其他未經發現的人格或提供心理上紓解(abreaction)之用。
目前認為,以病識感為導向的心理治療(insight-oriented psychotherapy)最為有效,並輔以催眠治療或藥物治療,這種治療是採用精神分析學派的見解,協助罹患多重人格的人犯減少焦慮,以及來自虐待或其他創傷的害怕,因此,除提供與各個人格的溝通管道外,以重新整合個案的所有人格成為一個單一的人格外,最重要地是,尋找可以回憶出兒童時期創傷事件的人格,在協助面對發現昔日創傷,而消除多重人格的病源。
罹患多重人格疾患的病人,雖然常被媒體當作焦點報導,或成為娛樂業創作的題材,但由以上的介紹,可以發現病人的生活並不多采多姿,像本文所提到的音樂家周勳瑜女士,擁有高學歷,可以從事公益活動,還有個愛她總共十六個人格的先生,其實並不常見!一般而言,罹患多重人格疾患的病人,因為各個人格經常相互間的爭執、搶奪對身體的主控權,當然很難和平共居一身,所以他們的生活,其實是相當痛苦的,需要你我協助他們及早就醫診療。
【健康世界 2007年5月號】
回應文章發表者: TommyC
每個人忍受疼痛與挫折的程度都不一樣回
這可能也不只是心理上的原因
這個人有服過什麼藥 煙癮 酒癮
焦躁不安 健忘只是戒斷的症狀之一 :
此外 心理上的補償與防衛有時才是真正的原因應
有時還自稱神仙轉世有超人的能力
可能是補償其內心的自卑與生活中的挫折

要理解究竟是誰給他這麼大的挫折 讓他變成神仙
也是很重要的

總之 不要念死書 背文獻 根本狗屁不通 是不對文
DSM於異常人格 強調風俗宗教的背景章
所有的乩童也許都有多重人格
但是恐怕未必有病

若是忽略這個重要的原因
就不會有正確的結論
開始的時候 應該是幻聽

這種情況 開始的時候 應該是幻聽
病人聽到某個人在跟他講話
這些談話的內容 影響到病人正常的生活
如果 病人完全遵循幻聽中的那個人的指示
病人就會有所謂不同人格的表現

如果你要問這是很嚴重的事嗎﹖

台灣民間習俗相信神靈附體 或 鬼神附體會帶來好運
趨吉避兇 甚至樂此不疲

我覺得你們不要讀死書 完全照著歐美的文獻覆誦
要多觀察實際的情況

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

人性有善惡之念,所以每個人都含有雙重人格存在,這也是想研究人類心理所必須具備的基本觀念。
人表現於外的行為都是來自腦中思維的傳達,善惡之念是人性最原始的思想,這兩種同時存在善惡觀念經歷環境的不斷學習和教育,隨著年齡才逐漸清晰明朗而定格,這也是研究人類行為心理學中,從出生到成年這段時期的境遇和教育,被視為是決定人類未來一生也是培養其正常人格 (善念大於惡念)根基最關鍵的時刻。
人格養成過程中,如遇困境致使善惡之念交戰且無法獲得好的答案,往往會在腦海中深刻的停留成為無法抹滅的潛意識,這些潛意識是成為多重人格形成的基因。

既然我們都知道環境(家庭境遇)、學習和教育(父母)影響人格的發展很深,當人類所受的影響一但脫離普世價值之外,會有多重人格的結果產生,應該不是難以了解之事。
所以說多重人格應是善惡之念糾纏矛盾無法突破的延伸一點也不為過。不過也因人類的善性大於惡性所形成的社會價值和規範正面居多,當然也使人類的人格偏向社會倫理之內的正常發展,因此有多重人格的人也就屬於少數了

就上面兩篇文章來說,我同意Tommyc(他不是心理專家也應是有經驗的醫生吧)的觀點:『多重人格者大部分是宗教信仰者』。『每個人忍受疼痛與挫折的程度都不一樣,心理上的補償與防衛有時才是真正的原因或是煙毒酒中毒者的戒斷皆是。』

我有一個學弟是家中唯一受高等教育者,只是資質平凡的他讓他的表現還是與父母的期望產生很大的落差,非常憨直又不善表達的個性也讓他在愛情上頻頻失利。在多方的壓力下,他借助宗教來安慰心靈。事實上宗教對於人類的心靈確實有很大的治療作用;如果你借助宗教是勸人為善的正面力量,而不是迷信其超自然能力的傳說……。雖然這種超自然的靈異世界是否存在不是蘇媽媽這篇想深入探討的主題,但超自然能力確實與這篇多重人格文章有關,尤其是篤信仙佛傳說且融進生活裡的東方人。只是宗教提倡者也是人,正因部分常披著正道之皮,卻行偏道之實的神棍利用此人性弱點造成許多想藉宗教力量上升天堂結果卻淪落地獄之門的景況,學自然科學的學弟就是其中之ㄧ。沉迷在神佛轉世的幻境裡,自溺在自我價值的滿足之中,強烈現實和幻境的人格矛盾交織(也可以說多重人格的分裂)最後甚至英年早逝因為雖然他學醫卻吃了許多神棍給他的仙丹,很遺憾這些仙丹讓他真的提早登入他的仙界………。

學弟和前文所說的多重人格(神明的代言人音樂家周勳瑜女士或靈媒)者還算是幸運,一些活在內心黑暗的邊緣人才是真正的不幸。

人性善惡的拉扯已很痛苦,何況是多重人格呢?環境越複雜名利誘惑越多,如缺乏正道的引導,很難通過善惡拉扯的考驗。尤其是演藝人員、公眾人物或邊緣人………其實煙毒酒與多重人格,也是相輔相成的因果關係。暫時忘記壓力和無法突破的困境是他們藉煙毒酒的原因(當然有的人也會藉賭、性或吃東西來減壓,除了賭此方式不好,後者比起吸毒畢竟好的多)。

在這充滿苦悶徬徨的21世紀,因愛的吝嗇付出,,索求大於付出當然造成心靈頻頻受傷的結果。想消彌21世紀人類最難醫治的心靈創傷,請喚起人性深層的善念讓愛重新蔓延吧!唯有人人釋出【愛】,才能遏止人類脆弱不斷受傷的心靈
祝福大家 蘇媽媽

2007年11月6日 星期二

花葬(十)

電話亭。
  她很固執地一遍遍地重撥那個號碼。
  忙音。
  沒人接。
  忙音。
  關機。
  她手握話筒,哭得雙肩直抖。
  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逛著,在一家花店前駐足。店員正在整理地上的一堆玫瑰花。
  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天她和小文在街上閒逛,經過公園時她們看見一對情侶依偎著走出來。我賭那個男的不愛那個女的。她壓低聲音對許立文說。何以見得?許立文不以為然。 
  這還不簡單!她挽著許立文的手臂朝公園門口一個賣花的女孩走去。這花怎麼賣?
  一枝十塊錢。小女孩說。
  嚇!你當我是富婆啊!又不是情人節......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以三塊錢的價格成交。
  她舉著那朵玫瑰花笑著對許立文說:答案馬上就出來了。然後她把花瓣一片一片地剝下,嘴裏還念念有詞,他愛她他不愛她他愛她他不愛她他愛她他不愛她他愛好...... " 
 還剩下最後一片花瓣。她指著那片花瓣:他不愛她。怎麼樣,我贏了吧?
  荒謬!許立文從她手中搶過那枝玫瑰花,最後一葉花瓣挑在光禿禿的花枝上,在風中瑟瑟發抖,唉,好端端的一朵花就這樣給糟踏了。......
  小姐買花嗎?一個店員笑容可掬地問。
  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給我一朵玫瑰花。
  她把花瓣一片一片撕下。
  他愛她他不愛她他愛她他不愛她他愛她他不愛她他愛她......
  風中的最後一葉花瓣。
  答案就在這裏。    她固執地重撥那個號碼。 2002年8月25日修改于遼寧


  沒人接。
忙音   。
  關機。

  她閉著眼靜靜地躺在手術臺上。
  冰涼的器械深入她的子宮,攪動。
  下體的疼痛傳遍她的全身,痛徹心肺,痛入骨髓......
  呵,她的受傷的子宮在滴血!......
  喏,你的孩子在這裏。
  她緩緩睜開眼。面無表情的醫生手裏拿著一個透明的玻璃瓶,瓶裏裝著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  呵,她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你愛他嗎?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我需要確切的答案。
  我不愛他!我恨他!夠了嗎?
 你確定? 
  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在乎我的答案?!歐陽雨,看在你我往昔的情份,我奉勸你一句:離開他!他不值得你愛!
  謝--謝!她掛上電話,泣不成聲。

  她的出現令他又驚又怕。
  他抽煙。她知道他緊張的時候會抽煙。她在等他開口。
  躲在煙幕後他鎮定了些,他開始打量她。戴著墨鏡,身著皮裝,一襲黑色,外罩一件長長的白色的風衣,一黑一白。她的小腹依然平坦。
  “坐啊!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
  她沒有坐下,而是轉過身背對著他。她將宣佈一件事情,她需要勇氣。“你一定想知道一件事,”她頓了頓,墨鏡後的眼裏盛滿哀傷,“孩子......我已經......拿、掉了。”
  “噢!”他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然後把手中的那截煙滅在煙灰缸裏。“是啊,你才20歲,拖著一個孩子很累人的。”
  她取下墨鏡,她的臉龐更加消瘦,卻依然美麗。“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他走向她,從背後摟住她,她的小腹很平坦。他附在她的耳邊呢喃:“我們彼此需要!“
她咬緊牙。她的臉痛苦地扭曲著,他始終沒能明白她的痛苦是那樣的深刻。那樣的純粹。那樣的絕望。女人只是東西,青春在男人之間拋售。
他扳過她的肩,讓她面對著他,然後他用力地摟住她,咬著她的耳朵喘息:“我真是愛死你了,你這個迷人的小妖精!你真讓人瘋狂……“
“那麼,晚上我等你倆“她對他笑得很迷人,像風中盛開的罌栗花。

她靠著床靜靜地吸煙,剛才做了個噩夢,驚醒後就一直無法入睡。她夢見歐陽雨披頭散髮,像個淒厲的女鬼。一件白色的睡袍濺了無數斑斑點點的血漬,手上拿著一把利剪,鮮血淋漓,張著血盆大口,笑得面目猙獰。
她坐起身抽煙。許多個晚上,她就是這樣坐在床上煩燥地吸煙。
窗外不知何時已是雷電交加,一道閃電一聲響雷過後,大雨如注。
床頭的手機響了起來,是趙大強的號碼。他瘋了!
“你瘋了是不是?你三更半夜找我做什麼?!你還嫌害我不夠慘?如果你還有點良知的話,你放了小雨……”
“小文……”
“小雨?!”
“不要掛電話小文不要掛電話……”電話那端聲音急促。
“你還跟他在一起?”她氣敗急壞地問,突然恨透自己的多管閒事。
“不!”她斷然道,聲音倏然凜冽:“我要毀掉他!”
“啊?”歐陽雨咬牙切齒的語氣令她心驚肉跳。“你不要做傻事……”
“已經作了。我剪掉他的命根子,他再也玩不了女人了!我多麼的後悔,我竟然沒有用剪刀紮死他!……”
“啊?!”許立文握著電話,久久緩不過氣來。
“我玩不起愛情!我輸不起……我真後悔,不該輕信他。但,也許是我貪戀物質享受,我罪有應得……小文,我對不起你,只有你真正對我好。……”
“不要說這些了。你這樣會毀掉你自己的。”
“只要能毀掉他,我不計代價!你無法體會,當我躺在手術臺上,……醫生,從我身體裏掏出我的孩子……你永遠都不會瞭解我的感受……”她語無倫次。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許立文哭著哀求。
“我知道,無論我留下孩子還是打掉孩子,我都無法得到他的心。他只是在玩弄我,雖然我一直不願承認,我輸不起……他不明白,愛是致命的!”
許立文已說不出話來。只有她明白歐陽雨,生活的磨難沒有讓她垮掉,男人的背棄卻在一瞬間將她摧毀。
“小文,不要哭了。你要堅強--聽我說!員警馬上就要來了。”
“不!不!”許立文的情緒有些失控,尖銳的警笛聲像一道道閃電,劃破夜空,透過電波傳入耳內。“這不公平!不公平!他們不可以抓你,你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像歷經了五十年的變遷,她的聲音刹那間蒼老。“都已經結束了!”然後她突然“吃吃”地笑起來,笑聲像剛從墳墓裏爬出來的巫婆的詛咒,淒厲而絕望。
“沒有人能夠告訴我們,什麼是愛情,什麼又是生活。”歐陽雨喃喃地,“然而沒有人能夠告訴我們,愛情會這麼痛!”
“小雨……”
“小文,答應我,無論遇到什麼,你都要堅強地活下去!員警上來了,……小文,姐姐,你……保重!”
“小雨小雨小雨……”手機滑落在棉被上發出“撲”的空洞的一聲。她的嘴角咧了咧,就著眼淚,淒淒慘慘地笑了起來……


當朝陽升騰在空中噴薄,當第一縷陽光穿透厚厚的雲層照射進她的窗戶時,她站在鏡前作最後的檢視。
她的臉依舊光滑,心依舊蒼老。
十年了。十年了。
十年前的今天,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風高雨夜,歐陽雨在一道白亮亮的閃電中剪刀深深地紮入心臟……
十年了。她一直活得很堅強,作為一個即將被派駐海外拓展市場的副總經理,無疑,她是優秀的!十年了,她就這麼習慣了一個人的孤獨,和平靜。
車在墳場停下,許立文將一束紮著白絲帶的玫瑰花放在歐陽雨墳頭。每年的情人節和清明節,許立文都會在她墳頭獻上一束火紅的玫瑰花,怒放的玫瑰花,愛情的玫瑰花,青春的玫瑰花,像一組奔的樂章熱熱烈烈地跳躍在墳場的歐陽雨的愛情的青春。
像一組奔放的樂章熱熱烈烈地跳躍在歐陽雨的愛情的青春的玫瑰花開在皚皚白雪的嚴冬。不忍卒睹。
一張白色的紗巾罩在那束怒放的玫瑰花上。
罩在歐陽雨的青春的怒放的軀體上。
罩在歐陽雨的青春的怒放的屍體上。一樣白。一樣紅。
車緩緩啟動,離開墳場,向機場方向絕塵而去。……
只有那墳前,那墳前。
一樣白。一樣紅。
呵,一樣白。一樣紅。
一樣白……一樣紅……

(完) 2002年1月15日完成初稿.江蘇
2002年8月25日修改于遼寧

花葬(九)

她逃進衛生間,帶著慕名的僥倖和懊惱,落在鏡前她的臉已被痛苦地扭曲了。她掙扎著,在她與她之間,在她與他之間。她真的快崩潰了,幾日來她與趙大強之間爆發了幾次戰爭,他說她整日神經兮兮的,他的手機一響她就緊張地跳起來不讓他接聽,他們一同上班一同下班,除了上班,她不讓他離開陽光小區的房子一步,甚至連他上班時多看服務員幾眼都會惹得她一陣猜疑。
  他們每次吵完後總是她先妥協,她哭著說她只是太在乎他,害怕失去他才會那樣不可理喻。然後他們開始做愛。當他旋轉著進入她的身體時她暈眩著疼痛著甜蜜著苦澀著。......
  她,許立文,她最要好的朋友,才幾日時間,她明顯消瘦了。她愛他嗎?是不是也像她一樣,不能失去他?友情可以包容很多東西,但不能包容愛情。
  她明白她必需離去,無論作出何種選擇她都需要足夠的勇氣,但是她缺乏這種勇氣,她甚至缺乏戴著面具偽裝堅強的勇氣。
  見到她走過來,許立文如釋重負,迫不及待地把菜單推至身前的桌子上:“小雨,你點吧。”
  她沒有坐下,她最好的朋友正滿懷期待地看著她,但是她缺乏用眼睛交鋒的勇氣。“對不起,我有點不舒服...... ”
  話一出口,她就感覺到她所受的傷害。
  “要走你就走吧。”
 她沒有抬頭,遲疑著轉身離去。
 是的,許立文,她真真正正受到傷害了。

  她已經五天沒去上班了,那個電話讓她感到害怕,她害怕任何一個電話。
  李豔在電話中笑得很悽愴,像個含冤的女鬼。“是的,你比我年輕了比我漂亮,可那又怎樣?你以為你把他從我身邊奪走你就擁有了一切嗎?......我為他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我在半年內打了兩次胎你知道嗎?我心有不甘,你明白嗎?歐陽雨,總有一天,你會像我這樣的!”
  她丟下電話後就直奔出酒店,她害怕李豔的話會應驗。她的月經已經遲了半個多月了,而這兩天,她甚至動不動就嘔吐,吐得死去活來,吐得胃都糾結成一團了。天曉得她內心的恐懼,對墮胎的最深的恐懼!難道真是她罪有應得?可是這一切關她什麼事?她做錯了什麼?她從未想過會做人家的第三者,她什麼都不知道,趙大強根本沒跟說過什麼。他為什麼要對她隱瞞這一切?他騙她騙得好苦。天曉得她竟會那麼幼稚,竟然還以為他是情竇初開,他向她求歡的時候像個嘴饞的孩子,讓她不曾設防。李豔說她還太嫩,她住的房子是他用養女人的,一個小小的領班,怎麼可能住上等的房子?頂多只是一個單間罷了。是的,她也疑心過,可是……可是……
  她可以不在乎他的過去,只要他真心愛她足矣。
  她已經五天沒再見著他了,她拒絕見他。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現在的樣子,像個醜八怪,她更害怕他會她懷孕,她肯定是懷孕了,天!
天曉得她多渴望見到他!
天曉得她多害怕見到他!
  她閉著眼,不敢看鏡中形容枯槁的自己。她擰開水龍頭,沖掉洗臉池她吐出的一灘黃水,她吃不下飯也不敢吃,她連喝口水會吐。

  她躺在儀器旁邊的那張硬梆梆了檢查臺上,藕合劑,粘粘的,將醫生冷冰冰的眼神一併塗在她的小腹上。……
  她力不從心地提起褲子,心裏頭七上八下。
  醫生在值班室伏案書寫檢查結果。
  我......是不是......有了?她的問話從齒間磕磕碰碰地掉出來。
  一個多月了。醫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臉平板得像身後那堵牆,隨手把檢查單遞給她。
  望著診斷的結果,她無助得像遺棄在街頭流浪的小貓,順著牆壁滑下,蹲在地上哀哀地嗚咽......

  她像一頭困獸在房間裏焦躁地踱步。時間越是迫近越是緊張。
  終於,她聽到熟悉的車聲。熟悉的腳步聲。她迫不及待地擰開門。他閃進門。他關上門。他在她轉身的時候從背後摟住她。他的大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向她傳遞著熱量。他在她耳呼吸急促。她知道此刻他迫切地需要她,正如她同樣熱切地渴望著他。他抱起她。她雙手掛在他的脖子上。他把她放在床上。他三下兩下扒掉她的衣服。他一下子進入她。兩具赤裸裸的身體彼此激動地顫抖著。她咬著他的鎖骨。他是一座行將爆發的火山。但是不要!不要!她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輕點,好嗎?輕點,好嗎?她吻著他,含糊不清地懇求著。
  像是懲罰她似的,他弓起身子,用力地啃噬著她,在她身上留下一排齒印。然後他像掉進欲望的漩渦一樣旋轉著進入她的身體讓她暈眩著疼痛著甜蜜著苦澀著回憶著嚮往著愛著恨著。
他像一輛輕車,在她固定的軌道上滑行。
  最後他筋疲力盡地倒在她的身邊。她親吻他愛撫他,為她而受累的男人。直到他沉沉睡去。她聆聽他的鼾聲,嗅著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把他的手掌攤開覆在她的小腹上,那裏有蠕動的生命,她的孩子--不,他們的孩子!......
  他在午間醒來,他起身穿衣服時驚醒了她。
  “你要走了?”她從床上坐起來,緊張地望著他。
  他一言不發地坐在床頭吸煙,尋思著如何開口,讓她明白他的真實想法。一個男人不能被感情拖累。他這輩子已經有過並且還將會有許多女人,不論是在家鄉榕樹下踮起腳跟親他的女孩,還是李豔,還是歐陽雨,還是許立文。
  “我給你煮點東西吃。”她隨便套了件衣服,進了廚房。該死!偌大的一個廚房竟然只翻出兩包泡面,還有幾個雞蛋。看來只能將就了。她把雞蛋打在碗裏攪散,往燒熱的鍋裏放了些油。鍋裏升騰起的油味直往她的鼻孔鑽,使她的胃一陣翻騰。她關掉火,沖進衛生間,一頭栽進洗臉池吐得天昏地暗。
   趙大強站在門口,看著她背對著他擰開水龍頭沖掉那灘黃水,好久沒喘過氣來。“你......懷孕了?”
他終於還是知道了。像世界末日來臨一樣,她的臉瞬間蒼白如紙。
  她猛地回過頭,語無倫次地解釋著:“是的。你知道,他,或者她是......是你和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希望......這樣的結果,我、我......”
  他走過來摟著她,用他的下巴硬硬的新長出的鬍子摩挲著她的臉,“我們不要孩子,好嗎?”    她猛地推開他,定定地看著他,齒間生寒。她抖抖索索地問:“你......你要我打掉孩子?”   他沒有看她,神情異常堅定。
  她難以置信地用力推得他一個趔趄,然後沖進房間,倒在床上痛哭。李豔的話應驗了,她不願意相信,可是一切應驗了,他要她拿掉孩子!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
他不要孩子,是不是意味著歐陽雨時代將像李豔時代一樣成為過去?
  他撫著她的背:“小雨,不要這樣。我們現在還年輕,有的是機會。”
  她坐起身,兩眼直直地深入他的眼底:“告訴我,你是娶我還是讓我把孩子生下來?”
  “你不要逼我!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只是彼此需要。”
  彼此需要?她的心立刻糾結起來,臉色蒼白:“你當我是什麼?!”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女孩,我們現在還年輕,沒有必要為感情為家庭所羈絆。”
  “你在為自己開脫責任?”
  他握住她的雙手,她的手很冰涼。“拿掉孩子,我們還在一起。”
  她感到冷,從心底裏冷出來,她渾身顫抖,牙齒打顫:“不!不......”
  “你好好考慮一下。”他起身要走。
  她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苦苦哀求:“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求你!大強,不要走!”
  “找個時間把孩子拿掉,我會回來看你的。”他厭惡地撥開她的手,抬腳往門外走得沒有一絲眷戀。沒有一絲眷戀,他的眼睛甚至不帶一絲感情。
  她沒有哭,只是呆呆地看著他離她而去,聽憑他在樓下發動車子棄她而去......
   

花葬(八)

歐陽雨跨下計程車,昨晚許立文打電話抱怨她許久沒去看她,甚至連她的生日這麼重要的時刻都給忘了。趁大強不在,她正好過來看看許立文。什麼時候她也變得如此重色輕友了?真叫她汗顏。
她抬腳剛要穿過街道時,對面一輛銀色帕薩特在陽光下熟悉得刺眼地停在去許立文住處的那個巷口,窗玻璃貼著一張違章停車的黃色罰單。副駕駛座,那個本該屬於她的位置,一身白色運動服的許立文笑得多甜蜜,像一朵玫瑰花盛開在臉上。趙大強,那個跟她同床共枕口口聲聲說著愛她的男人,她看到他在許立文唇上蜻蜓點水般地啄了一下……
她在瞬間明白了一切。
車內的一幕就像一幅諷刺畫一樣,牢牢地釘在她的腦海裏。
她的心在滴血,一如被一瓣瓣撕下的玫瑰,痛得那般深刻。世上的男人何其多,你為什麼偏愛我的那一個?!小文呀小文,你要什麼都可以,可是情人……情人噢!
她躲進電話亭,投入幾枚硬幣。
喂?
喂?……
她頹然掛上電話,腦海中許立文的笑臉像鏡頭前的特寫,揮之不去,耳邊甚至還響著她甜甜的笑聲。
小文啊,你叫我如何跟你分享……我用一生的幸福下押的男人?!

你愛他嗎?她坐在經理室趙大強的座椅上,心如刀割。
你……你怎麼知道?她坐在趙大強身旁,車身並不晃動傳入耳內的聲音卻抖得令人無所適從。   她躲在那張寬大的皮椅裏,笑得花枝亂顫,一串笑聲一串淚水,說不出的悽愴。
她靠向椅背,像剛跑了五千米障礙一樣疲憊。
“停車!”
趙大強不明所以地刹住車,許立文正對他怒目而視。“怎麼啦?我送你回家啊! ”
 “你說過你只是把她當妹妹看,可是她明明愛著你!”許立文的話沉甸甸地砸在他臉上,蓬!車門重重地關上,震得他的頭嗡嗡作響。
  他到酒店的時候已經六點五分。中餐部遍尋不到歐陽雨,經理室的辦公桌一片狼籍,皮椅下堆著揉成一團的白色的紙巾。趙大強叫了個服務員收拾經理室,又交代了幾句,回到地下停車場,驅車直奔陽光小區。
  他推開門進了客廳,屋內一片漆黑,一絲聲響也沒有,歐陽雨怕是沒回來。他有些沮喪,連燈也不開,摸索著進了房間,在門口撳亮壁上的開關。隨著一聲滾開,一隻枕頭在粉紅色的壁燈的照耀下像一隻飛碟射向他。趙大強一個措手不及,眼前一黑,一團軟綿綿的東西重重地砸在臉上,嚇得他心驚肉跳。歐陽雨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眼睛紅腫,神情頹廢。
  “回來也不開燈,一進門就拿東西打我,”趙大強從地上撿起枕頭,心有餘悸地說:“把我都嚇壞了。還好是個枕頭,要是一把刀,我只怕已是身首異處了。”
  他走到床俯下身,把枕頭放好,歐陽雨一把扯住他的領帶,將他拖倒在床上,雙手握拳在他身上一陣亂打:“滾呀滾呀,你回來作什麼?你回來做什麼?......”“夠啦!”趙大強握住她的手腕吼道:“你鬧夠了!”歐陽雨掙脫他的手,突然仰面躺倒在床上,睜著兩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不哭也不鬧,安靜得令人害怕。
  “小雨!小雨!”趙大強跪在床上,輕拍著她的臉。“你不要嚇我!”
  “你為什麼偏愛上她?為什麼偏是她?”淚水從她的眼角滾入兩鬢,“世上的女人那麼多,你為什麼偏愛上她?你明明知道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歐陽雨揪扯著頭髮,歇斯底里啞著嗓子哭喊。
  趙大強抓住她的雙臂,不讓她掙脫:“不要這樣!你冷靜點,聽我說,許立文只是我兒時的玩伴,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那你到底想跟她發生什麼呢?如果你愛上的是別的女人,至少還給了我一個公平的競爭的機會,可是你愛上的是......是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的雙臂無力地垂下,像一個忽然爆開的汽球,在床上四處癱瘓。“如果我必需在兩者之間取一,無論放棄哪一方,都會令我感到痛苦。”
  趙大強坐在床上,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銜在嘴裏,默默地吸著煙,在煙幕中他感到鎮定。歐陽雨的癡心是他所料不及的,他雖不致把她視為風塵女子,但至少認定她有較複雜的過去。在酒店那種複雜的場所,她處理起一些事情來老練得像久經沙場的老將一樣不卑不亢。他想她是見過世面的,那次那個在三更半夜突然冒出來的出言不遜的男人,從他手中拿過那張兩萬元的現金支票起,他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推斷。還有他和她的第一個晚上,她半推半就在最短的時間完成了從牽手到接吻到愛撫直至獻身的程式。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她的熱情全力以赴,給了他從未有過的快感。他撫摸著她的二十歲的散發出誘人的青春氣息的胴體,激動得無法自持,他吮吸著她,聽她渾身顫抖地呻吟。......
那夜,他們像在夏日吃了霜淇淋一樣地酣暢淋漓。
 他相信她遲早會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的,當他在激情時附在她耳邊用他富有磁性的嗓音絮絮叨叨地一再重複我愛你時其實就是說,我需要你!或者,我們彼此需要!
  他俯下身,輕拍她的臉:你好好睡一覺,我明天再來看你!
  “不!”她抱住他的脖子哀求,疲憊中帶著倔強,“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求你,不要離開我!” “聽話!我還得去酒店。”
  “不要!”她低聲地哀求:“陪我!”
  她親吻他,癡狂地親吻他,她害怕會失去他。她親吻他,痛苦地親吻他,她正一點一滴地失去他......
  她徒勞地挽留他,她的手顫抖地伸進他的衣內,遊蕩得像迷路的小孩。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他喘著粗氣,狂亂地回應她,他的手甚至有些粗暴地撕扯她的褲子。  他的欲望在這個時候被激起,他要她!強烈地想要她,致她於死地!
  她解開他身上的扣子,呼吸著他身上的汗味、煙草味,口香糖的味道或者香水味,她熟悉他身上的每一種氣味,一如他對她的身體的熟悉。
  他旋轉著進入她的身體讓她暈眩而又清醒,苦澀而又甜蜜。
  她緊緊地抱住後腰不讓他抽離,她像水母一樣牢牢地吸附在他的身體。只要它充滿著她,只要擁有了他。此刻,她惟願靜靜地感受他。
  她抱緊他夢囈般地: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我再也輸不起了輸不起了……

  她學會了在煩燥的時候抽煙。躺在深夜的煙幕中她咳得像要斷氣的小老太。她感冒著,咳嗽著,抽著煙,偶爾流著淚,在夜深人靜時分吞兩片安眠藥入睡。
  在某一天,他們去爬山,她爬累的時候躺在樹下鬆軟的草地上,他吻了她,他說他愛她,因著愛烏及屋,他把歐陽雨當妹妹看。他騙她,小雨明明愛著他。
  她想她抽完這根煙就該起床了,今天是她22歲的生日。小雨會過來嗎?來向她攤牌?說她愛他,把他讓給她;或者說要放棄他,成全他們?她冷冷地笑起來,她找誰攤牌去?她找誰洩恨去?      
她站在噴頭下仔仔細細地清洗自己。她在鏡中仔仔細細地端詳自己。誰來珍視她如花的青春喲!   也許,它註定被愛情埋葬。

  她們在火鍋廳的包廂相見。
 她顯然修飾過。她也刻意修飾過。她面容憔悴。她形容枯槁。
  她們很陌生地客氣著。  
  請坐!
  你也坐!她把蛋糕放在桌上。
  一個服務員把蛋糕移到菜架底層。
  一個手臂上把著一個長嘴壺服務員,動作利索地將她們面前的茶杯沖滿,紅棗和香榆浮到水面上。
  旁邊一把椅子空著,桌上一個茶杯未加水。
  我......請了公司的一位新同事。她局促地解釋著。
 她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茶杯遮住她的大半個臉。她問,很要好?
  她極不自然地笑笑,也談不上,就是......工作上配合得比較默契。
  沈默。
  對了,她說,生日快樂!
  謝謝!她禮貌地應著。
  沈默。
  李豔終於出現了。真適時。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許立文站起身,聲音幾乎是愉快的,可是她們……
一個目光冷峻。
一個神情麻木。
  李豔終於伸出手:“歐陽小姐近來可好?”
  歐陽雨猶豫著伸出手:“還好。李小姐別來無恙。”
  “托你的福,很好!”
  李豔把一盒包裝得很精美的禮物送給許立文,向她道賀。
 手把長嘴茶壺的服務員過來續水。
  一個小姐送來點功能表。李豔在這時站起身,眼睛掃過歐陽雨,停留在許立文臉上:“對不起,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失陪了。”
  在她轉身離去前的刹那,許立文看到她眼裏有晶亮的東西一閃而過。  
  歐陽雨藉口上衛生間,她在許立文詫異的注視下像個極盡作秀卻得不到掌聲的小丑尷尬地逃離舞臺。

花葬(七)

雖已是入秋時節,天氣依然炎熱。
火鍋廳裏熱氣沖天,人聲鼎沸,兩個人吃得滿頭大汗,嘻嘻哈哈,像頑皮的孩子,這會兒你幫我拭汗,待會兒我給你夾菜,不亦樂乎。最讓許立文氣惱的是,趙大強竟然趁她上衛生間的時候,往她杯中的可樂裏倒了很多辣椒醬,嗆得她咳得臉紅脖子粗,眼淚都出來了,趙大強則撫掌大笑,也不理會大廳裏鄰桌瞪得眼珠子要脫眶。
許立文直喊“辣死了辣死了”,一口氣喝下服務員送來的半瓶開水,結果一個晚上頻繁如廁。……
對趙大強的反感正一絲一絲地消融,他在她眼中漸又變回兒時的夥伴。那時趙家是村裏算得上富有的人家,他家裏剛剛翻新,牆壁刷得很白,還用一種綠色的叫做“塗料“的看起來像油漆的東西塗了一米高,用手摸上去光滑光滑的。地上還鋪著紅鑽,他家裏甚至還有一台黑白電視機,羨煞村裏的男女老少。
趙大強的父母總是不知從哪里弄來是米、香菇,挑著四處叫賣。他們不在的時候,趙大強就跑到家門口,用手招她去他家,帶她一次又一次地參觀他的家,然後他們就坐在鋪著紅鑽的乾淨的地上,趙大強擰開了電視機,裏邊就響起“嘁嘁嚓嚓“的聲音和模糊的影像。大強一點一點地擰著那個圓鈕,裏面就響起說話的聲音,還有幾個小人。如果電視機關著,許立文就會吃驚地發現自己不知怎的竟也跑到裏邊去了。
後來大強到城裏上中學,開始變得盛氣淩人起來,對小夥伴們愛理不理,即使看見她,也不再招她去他家玩,而是斜著眼睛掃了她一眼。但即使是那麼一眼,也總是讓她又難過又自卑地垂下頭去。
趙大強把她送到門口。“歐陽雨在我那裏很好,我會幫你多勸勸她,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很快就會想開的。”
“謝謝!”許立文由衷地,她發現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他。
打開房門她又猛然想起什麼,她遲疑了一下,轉過身來。“大強……”
“啊?”趙大強探詢地望著她。“怎麼了?”
“我記得很久以前,好像是我讀初中的時候,我曾見過你帶著一個女孩子在家鄉那棵榕樹下說著什麼……”她小心地問,“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大強的眼睛頓時像夜幕降臨一樣黯淡下來。良久,他才抬起頭聲音喑啞地道:“不提了,好嗎?”
“分手了?為什麼?”她問著,一下子又後悔了。不知是不是晚上喝了點酒的緣故,她盡問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大強點點頭,看著遠方:“愛情沒有對錯。”
“謝謝!晚安!”
“等等!”趙大強叫住她,有些突兀地問:“小文,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我希望能一生一世照顧你。”他的雙眸在門口那盞昏黃的路燈下含情脈脈。
許立文低下頭逃開他的目光:“代我問候小雨。”
“會的。”趙大強應著,突然俯下頭迅速輕吻了下她的臉,“進去吧。”
許立文呆了一下,然後閃進門內,迅速關上門,背靠在門後,臉一直紅到了耳根。他像一條輕舟,在她寂寞已久的心湖蕩起了雙槳……

連日來,都是趙大強接送歐陽上下班。她的心情一直處於低潮狀態,無論工作上還是生活上,趙大強對她的關懷體貼,可謂無微不至。就在前天晚上,他甚至為了她挨了客人的打。包廂裏頭一個醉酒的客人拉著她的手不放,硬要她喝下桌上的半杯白酒。歐陽雨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懇求客人讓她加半杯雪碧,才勉為其難地喝下杯中濃烈的酒。客人卻不肯甘休,從錢包裏抽出五百塊錢,“啪”地丟在桌上,“你再喝下三杯酒,這五百塊錢就是你的了。”那個客人財氣大氣粗地說。
整桌的人都跟著起哄。
歐陽雨忙婉言謝絕,有個瘦高的客人就站起來,拍著桌子喝道:“怎麼,不給我們兄弟面子?!” 聞訊趕來的趙大強忙陪著笑臉打圓場,又是陪禮又是敬煙,一邊對歐陽雨使眼色一邊假意責怪:“你是怎麼招呼客人的?喝杯酒又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去去,再給客人上兩道菜來!”
歐陽雨正待離開包廂,卻見趙大強的領子被人提了起來,“你小子敢唬弄我?兩道菜就能打發我?想把她放跑,活膩了不是!”一拳朝趙大強打將過去,趙大強把臉一偏,本能地抬手護臉。一桌人忙起身勸架,場面極為混亂。歐陽雨趁機逃離包廂,奔向吧台打電話,鈴子已經帶著四個保安趕來。……
趙大強拿到了兩天的時間休息。但是今天他並沒有乖乖地躺在床上休息,頭上纏著紗布在廚房裏給歐陽雨煲靚湯。那天晚上在廝打中他的頭撞在桌角,流了血。
開了門進去,趙大強直奔廚房,很快就端出一個砂鍋,香氣四溢。
歐陽雨剛把行李箱放進房間,還沒來得及打開箱子整理衣服,就讓趙大強拖到客廳,她一眼看到桌上冒著熱氣的砂鍋。“老天,你在做什麼?”
“我燉了一隻烏雞。”趙大強殷勤得像換了個人,盛了滿滿一碗雞肉,遞給她一雙筷子,“來,趁熱吃。”
歐陽雨哭笑不得:“你知道我剛在酒店裏吃過宵夜。”
“燉這只雞可是花了我不少功夫哦!”趙大強把碗裏的雞肉倒回砂鍋,舀了一碗湯給她,“那你喝湯吧。”
趙大強正襟危坐,看著歐陽雨端起碗喝湯,又自顧自地說:“現在的女人不都是這個樣的,下班回來就是鑽進廚房,忙乎了一陣,然後端出香噴噴的飯菜來,坐在餐桌前給老公添飯加菜,看著老公把她煮的炒的飯菜全部吃光後那份愜意感,就覺得自己很幸福嗎?所以我看著你把我燉了幾個小時的雞湯喝掉,我也感到很幸福。”
歐陽雨忍不住笑起來,第一次發覺他可愛得像個小孩子。
之後趙大強搶著洗碗,歐陽雨也懶得跟他爭,進了房間把衣服掛在衣櫃裏。在喬明從趙大強手中拿過那張兩萬元現金支票後,歐陽雨在趙大強面前就不再堅持什麼,譬如,他要她今晚就搬過來住,如果趙大強還有其他的要求,她很難確定自己是應允還是拒絕。趙大強是她的什麼人?她說不清楚。她最清楚的是在某一個晚上,她被喬明以兩萬元的價位拋售。
女人只是東西。
有的男人卻連東西也不是。
她正自發呆時,趙大強不知什麼時候已換上了睡衣,赤著腳走進房間。“該休息了。”
“你……”他哪里來的睡衣?她莫名地感到慌亂,“你今晚……不是還要回去的嗎?”
“沒有啊!”他矢口否認:“誰說的?我沒說過要回去呀!”然後他緊挨著她坐下。
他挨著她讓她感到疲憊,疲憊是最容易犯錯的時候。她告訴自己。
“你還是回去吧,這樣不太好的……”
“我們男未婚女未嫁,沒什麼不妥的。”趙大強涎著臉邀功:“再說,我煲了幾個小時的雞湯,又洗了那麼多的碗筷,做了大半天家庭主男,我容易嗎?”
“……”
燈很快熄滅,室內一片漆黑。
“不不不……”
“我會對你好的!你要知道,我今天可是頭一遭煲湯給女人喝。”
“不不……別……”
“不什麼不?”
“你讓我想想……”
“還想什麼!”
“但是你頭上的傷……醫生說,要注意休息……”
“聽他瞎掰!我能行的!”……

歐陽雨滿足於現在的生活,也習慣了服務員對她的疏遠。她們每日在衛生間的談論已勾不起她的興趣。趙大強對她的好使她成了眾矢之的。她看得出他是愛她的,她忘不了那個晚上,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掬捧在兩掌間呵護,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溫柔得令人心碎,即使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她仍可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蘊藏的無限的柔情。她愛他,她願意回報更大的熱情和更多的愛。
愛情這東西,最是會在你脆弱的時候乘虛而入。
已經進入冬季,太陽一下山,天空就變成灰色,街道兩旁的樹木頂著一冬的蕭瑟,樹下落葉片片,風一刮,落葉夾著塵土四處肆虐,使得街上行色匆匆的男女老少舉步唯艱。拐進一條小蒼,三兩戶人家門窗被風摔得“蓬蓬”作響。經過一幢破敗的兩層建築時,只聽得“哐啷”一聲,一扇木窗連帶玻璃從天而降,砸在地上支離破碎,驚魂甫定的人們,紛紛逃開,唯恐避之不及。
許立文關上房間的門,回到暖和的被窩,背靠著床,把看了一半的小說的內頁折起一角,合起書放在枕邊,她想起上一次看的那本小說,歐陽雨說,那個腳踏兩隻船的男人最終會有報應,事實上那本書的結局就是如此,那個花心的男人出了車禍,下半輩子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中國有句俗語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結尾挺合乎中國人的心思,遺憾的是,宿命論色彩太濃。許立文寧願不是上天懲罰他的。但重要的不是這個,而是歐陽雨的論斷依據僅僅是因為小說的作者是女性。她甚至斷言,那不過是女人們一廂情願的想法。現實生活中,遭到不幸的女人通常都是咬斷牙和著血吞。??譬如,她,還有歐陽雨!?
她拿起床頭的手機。
“你好,中餐部。”
“我找歐陽小姐。”
“好的,請稍候。”對方說完,接下來便是漫長的等待。
“喂,你好!”歐陽雨不卑不亢的聲音。
“我的大小姐,你可真難找。”
“小文!”歐陽雨驚喜地叫著。
“現在忙嗎?”
“還好。最近過得怎麼樣?”
“老樣子。你這傢伙,當了官就把老朋友給忘了,連個電話也不來。”許立文假裝生氣地抱怨著。
歐陽雨在電話中一疊聲地道歉。
“上次打電話過去,小姐說你在處理事情脫不開身,隔幾天打過去說要下午五點才上班,我就懶得再打,一直拖到現在……白天不上班時為什麼不過來?”
“白天你要上班呀!”電話線的那頭,歐陽雨有些心虛地爭辯,她怎能告訴許立文,不上班時她天天跟趙大強在床上纏綿呢?一個月以來,趙大強像塊麥芽糖,粘得發膩。連上個衛生間,他都得再三交代“要趕快回來”。
“我中午不是有休息時間嗎?再說,一個禮拜我有一天假--就算我在上班,你也可以打個電話來問候一下吧?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麼?”
歐陽雨看了下表,“見面再談吧,電話中說不清楚。”
“好吧,”許立文拿起床頭的鬧鐘,講了四分鐘了,凱達酒店有規定,私人電話不得超過五分鐘。“下個禮拜我過生日,你不會也忘了吧?”
那頭歐陽雨乾笑兩聲,又是一連串的“抱歉”。
“你呀!你呀!”許立文無可奈何地收線:“好吧,忙你的吧,下個禮拜見!”
許立文把手機放回床頭,被子往上拉了拉,雙臂交疊放在胸前,她想起那次在趙大強車上睡著時做的那個古怪的夢。歐陽雨說她需要一個男人,開墾她那片荒蕪已久的伊甸園。
是呵,多少次夜闌人靜從睡夢中醒來,被寂寞啃噬得輾轉難眠時,她何嘗不想找一個真心相愛的男人共度一生?只怕是人生事常是十之八九不如意,男人最是絕情,他騎在另一個女人身上的時候還可以打電話在你耳邊信誓旦旦著關於山盟海誓海枯石爛。男人的心比稱砣硬比煤炭還黑。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一首不朽的愛情歌曲,《致愛麗絲》。
是趙大強打來的。她猶豫了一下,“喂?”
“是我。還沒睡?在做什麼?”他溫柔地嗓音在耳邊絮語。
“沒什麼,就是看看小說。”
“一個人是不是很孤單?不想找人陪嗎?”
“那倒不用了,時間已經不早了。”
“明天是星期日,有什麼打算?”
她想了一下:“泡圖書館吧。”
“真想把自己淹死在書山字海裏?出去走走吧,別辜負了這好天氣。”
她正猶豫不決時,大強提議說:“明天我們去爬山吧。”
這倒是個挺誘人的主意。爬累的時候還可以懶洋洋地躺在半山腰鬆軟的草地上享受午後溫暖的陽光。但是,跟大強一起去她又覺得有些不放心,總覺得會發生點什麼,又說不出什麼。
“我替你拿主意吧,明天上午九點,你在家裏等我。”
收了線,許立文不禁搖頭苦笑,幹了一個月的辦公文員,她就任業務組長時的那份幹練和銳氣主已消磨飴盡。時間的威力真的不可小覷呀。

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了。昨晚趙大強跟親熱了一會就走了,說今天一早有事要辦。今天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一個月以來,她白天跟趙大強在床上纏綿,晚上到酒店上班,過著夜出晝伏的生活,連光線都不適應了。今早一起床,拉開窗簾,一道明媚的陽光穿過窗框射進房間,讓她好一陣子睜不開眼。她晾好她和大強的衣服,到廚房把一盒牛奶放在水裏加熱,然後倒在杯子裏,連同放著幾片麵包的碟子,一齊端到客廳,一邊享受著早餐一邊聽著薩克斯風經典名曲。看了一下手上的表,差一刻九點。

花葬(五)

歐陽雨打了個呵欠:“這種書最沒勁,你說個開頭我就知道結尾了,像三流的言情小說。”
“不會吧?”許立文從桌上拿起那本不厚不薄的小說,封面封底翻來覆去地看著,她看了內容簡介,整本小說也看了三分之二,結局是什麼她都還不清楚,歐陽雨可一頁也沒看。
歐陽雨指著封面說: “是個女作者嘛!通常這種男人都不會有什麼下場的,他們最終都會得到懲罰,不過,這也只是女人們一廂情願的想法。現實生活中,她們都是咬斷牙和著血吞……”說到這裏,歐陽雨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她忙瞥了許立文一眼,不料她也在看自己,兩個人尷尬地笑笑,變得局促起來。
半晌,歐陽雨才又期期艾艾地問:“你……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吧?”
“老樣子。”許立文坐在床上,雙手抱腿,“雖說初戀是刻骨銘心的,但他沒有一點好處能夠讓我在分手後的日子裏,憶起時感到甜蜜,他自始至終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所以我只能將他驅逐出我的記憶。倒是你……”
“我能有什麼?”歐陽雨打斷她,“晚上我要住下來,上哪洗臉刷牙?”
半晌,兩個人在床上躺下,黑燈瞎火地說著話。
“今天有同事告訴我,再過幾天我就能升做領班。”
“這很好呀!”儘管許立文早已知道,但還是不動聲色:“恭喜你呀!要請客的呀!”
“可是有很多同事都在議論我。”
“讓她們說去吧。”許立文滿不在乎。“我當業務組長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人家不服我管,說我是少不更事的黃毛丫頭。……反正真金不怕火煉,能者上是天經地義的事。”
?重提舊事,許立文不勝唏噓。她可也是經過了半年多的不懈努力才坐上業務組長的位置。想想那個黑色七月,她像《在烈日和暴雨下》的祥子,拉著一輛叫做“生活”的沉重的人力車在炎炎夏日下跑得像一頭老牛似的苟延殘喘,回到宿舍脫下絲襪,腳面上一層皮粘在絲襪上被剝下,露出皮層下觸目驚心的滲出血絲的嫩肉,紅紅的,像一截香腸。她抱著腳坐著椅子上渾身顫抖,臉盆裏升騰起水汽的溫水令她感到不寒而粟。半晌,她才像下了重大決心似的把腳伸進水裏,劇烈的疼痛讓她的眼眶霎時溢滿淚水。但現在終究不是哭的時候,愛情會讓人變得堅強,生活會教人堅強的!
她就這樣日復一日地在烈日下心力交瘁地奔波,直到有一天,在會議室她很不爭氣地在眾目睽睽之下天昏地暗地連人帶椅地栽倒在地上。……
正是在她的帶動下,全組業務員頭頂烈日,經過數月的奮戰,終於創下了公司開業以來的最佳業績。
生活的競爭是殘酷的,她是躺在荊棘上擁抱鮮花的!

歐陽雨終於在一片掌聲中榮升為領班,原先的領班李豔在這一片掌聲中落荒而逃,像一出謝幕已久的戲一樣,黯淡無光。離去前她怨恨地瞪了歐陽雨一眼,像一隻被遺棄的從此無家可歸的貓。  
 升為領班的歐陽雨,幾日來明顯地感到被疏遠了,即使與她關係最為要好的點菜員鈴子,見到她時也是畢恭畢敬,除了在門口碰到時打聲招呼和請示工作上的事情外不多說一句話。平日裏擠在一堆議論他人長短的同事也不再在她面前談論什麼,即使是曾被罵得千瘡百孔的李豔,關於她的種種也隨著她的離去而消逝。
她站在員工專用衛生間,望著鏡中的自己,恍如隔世。不過是幾日的時間,一切都變了樣。但不管世事如何多變,日子總是要過的。
淩晨一點,她該下班了。走到酒店門口,趙經理開著車從地下停車場出來,在她身邊停下。他打開車門:“上車吧。”
幾天前李豔辭職,搬離酒店支付一半房租的一個套間。趙經理幾次提起這事,說這是酒店給點菜員領班的待遇,房租酒店報銷一半。今晚趙經理要帶她去看房子,她原是不想去的,這麼晚了,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相當不便,可是這一段時間以來,她都必須在這個時候才下班,趙經理也是這個時候才有空。她想在白天不上班時過去看看,但趙經理說小區的房子都是新建的,沒有門牌,很難找。
“還猶豫什麼?”趙經理探出頭來,“還真怕我吃了你不成?”
“不不……”她忙否認,說話變得口吃起來:“只是……只是這麼晚了……”
“還是上車吧,站著說話不好看,我的車不能在門口停太久。”趙大強用半命令的語氣說著,隨手把抽了一半的香煙惡狠狠地摁熄。
歐陽雨不得不坐進車內。
車駛離酒店,趙大強找了一張CD播放。優美抒情的旋律充滿著整個車廂的角落,紓緩了她內心的不安。
趙大強點燃一根煙,即使是一手把著方向盤,他抽煙的姿勢依然優美。
在酒店呆了一個月,她已習慣了煙、酒味,甚至是,趙大強身上的香水味。他給她的印象是,話不多,英俊瀟灑、成熟穩重。
“你是不是聽到很關於我的傳聞?”趙大強吐出一口煙圈。
歐陽雨未料到他會問起這事情,正尋思著如何回答,趙大強又說道:“很多傳聞是沒有根據的,不要輕易相信。”
車緩緩駛入陽光小區。
“這裏是新規劃的一個住宅小區,房子都是新建的,門牌還沒上好,現在也沒多少住戶搬進來,環境不錯,就是離酒店遠了點。”
車子在一幢樓房前停下,趙大強熄了火,下了車,打開鏤花鐵門,感應燈亮了。兩人上了樓梯。
“我住的地方離這裏不遠,我每天上下班都要經過陽光小區,可以順便送你上下班。而且最近新增了一條公交路線,你可以搭97路車,在我們酒店有站。“
他為她想得真周到。歐陽雨心裏暖哄哄的。
趙大強在203停下腳步,把一串鑰匙交到她手上,並示意她開門看看。
歐陽雨握住那串鑰匙,像找到了一處避風港那般驚喜。她的手有些顫抖地開啟了那扇門。趙大強熟門熟路地按了壁上的開關。
刹時,一盞水晶燈像一朵聖潔的蓮花盛開在天花板上。歐陽雨打量著客廳的陳設,一套價格不菲的家庭影院佔據了一側牆壁,綠色的依舊嶄新的沙發組合擺在正對面,幾個抱枕有意無意地散亂著。歐陽雨脫了鞋,赤著腳踩著冰涼的光滑的質地上等的木地板,小心翼翼地走到客廳中央,驚奇地打量著這一切。
趙大強微笑著關掉水晶燈,牆上兩盞壁燈慵懶地發出柔和的玫瑰色的光。趙大強拿起沙發上的遙控,輕輕一按,優美的音樂充滿了整個客廳的角落。
歐陽雨慢慢走向房間,趙大強幫她開了燈。映入眼簾的是一側靠牆的雙人大床,一襲粉紅色的羽絨被充分舒展著身子鋪在粉紅色的床罩上,兩個粉紅色的枕頭親密地依偎著像一對相親相愛的夫妻。歐陽雨察覺到自己曖昧的心思,不禁羞紅了臉。
“還滿意吧?”趙大強靠著門眯著眼吐出一口煙圈。
歐陽雨笑而不答。
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從樓梯口處傳來,喬明沈著臉喘著粗氣突然出現在歐陽雨的視線內。
“好你個婊子,說是在酒店上班,原來還真的跑出來跟男人睡覺!”喬明咬牙切齒地,脖子上暴起的青筋一條條像蠕動的蚯蚓。
趙大強看向歐陽雨,他不清楚這個男人跟她究竟是什麼關係,但不管是什麼關係,他的出現顯然是不時實務。歐陽雨蒼白著臉站在原地,一言不發。趙大強吐出最後一口煙圈,隨手丟掉煙屁股,那截煙屁股在空中劃了一道優美的弧線才落在地上。
趙大強雙手抱胸:“我說這位先生,你是不是太沉不住氣了?說話可是要有事實根據的。惡語傷人會被人掌嘴的!”
喬明鐵青著臉,兩眼瞪著趙大強,胸部一起一伏,一幅要把他生吞活剝的樣子。
“喬明,”歐陽雨按捺住心頭的怒火,她怕自己再不息事寧人,兩個男人之間會有一場惡鬥。喬明是個瘋子。
“有什麼事情明天找個時間再談吧,今晚我不想跟你吵架。”
“哼,說得輕巧!”喬明冷笑著,惡狠狠地說:“你上班不在酒店,三更半夜跟男人跑出來做什麼?!上的什麼班,上到床上抱著男人爽啦!賤婦!”他嘴裏咬牙切齒地罵著,一個箭步上前,一巴掌刮到歐陽雨臉上。
歐陽雨咬著唇,羞憤交加,一時竟淚水漣漣。
趙大強一臉冷峻地站在房間門口:“你最好冷靜點,否則我會叫保安把你帶走!”
喬明回過身來,恨恨地瞪著他,卻不敢輕舉妄動。
趙大強從房間拖了一張椅子坐在客廳,翹起二郎腿點了根煙,眯著眼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個煙圈。 劍拔弩張的局面稍稍緩和,落魄的喬明有些無措地站在客廳,明顯處在下風。他不敢輕舉妄動是因為他知道對方是個有錢人,不是那麼好惹的,也許他還是個狠角色。他喬明也不是那麼好惹的,自從他被公司解雇之後他就一直失業至今,他過著窮困潦倒的日子,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也不是那麼好惹的!他在酒店守了七、八個晚上,好不容易才碰上歐陽雨跟另一個男人跑到這裏幹什麼骯髒的勾當。他用身上僅有的三十塊錢叫了輛計程車跟過來……
“你這麼晚了還守在酒店門口,跟了我的車這麼遠,這麼辛苦才逮住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趙大強再度眯起眼,“總不會沒有什麼條件吧?”
喬明仍站在原地,嘴皮子動了動卻沒說什麼。
歐陽雨虛弱地靠著牆壁,兩個男人之間一場關於她的交易讓她撕心裂肺般地苦痛。
趙大強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現金支票,抽出筆在上邊簽了幾個字,兩個手指夾著支票對喬明揚了揚,“喏,這是兩萬塊錢。拿了錢你立刻從我眼前消失,以後再來糾纏我會叫你死得很、難、看!”最後三個字幾乎是從趙大強牙縫裏擠出的。
喬明咽著口水,看了看趙大強夾在手指間的支票又看看歐陽雨,歐陽雨靠著牆站得挺直,面色凝重,兩眼似乎看著什麼又什麼都沒看的空洞。他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是呵,沒有錢他還能擁有什麼?可是有了錢他就能擁有一切,有了錢他就不怕沒有女人!……歐陽雨?哈!哈!他沒有錢歐陽雨還可能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嗎?她遲早會飛的,她年輕,她漂亮,她不愁找不到一個有錢的男人。可他呢?他媽的他這兩個月來過得像條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折磨她,幹、幹、幹!操死她!看著她在他身下被折騰得死去活來他就感到快活。可是自從她們在酒店上班住在酒店的集體宿舍後他連她的一根汗毛也碰不著,他心裏的那口氣憋了一個多月無處發洩。
喬明咬了咬牙,走近趙大強,從他手中抄過那張兩萬元的現金支票,恨恨地瞪了歐陽雨一眼,快步走出客廳,“砰”地把門摔上。
隨著喬明絕情地摔門而去,歐陽雨心寒到了冰點。她像杜十娘一樣被出賣了。
趙大強把煙頭丟在地上,用鞋尖揉熄,走近她柔聲安慰:“沒事了,他不會再來糾纏你了。” 是呵,趙大強已經幫她付了典身錢,把她從喬明用變態的獸欲和打罵編織的羅網中救贖出來。
趙大強雙手插在褲兜裏,“這種人根本不值得你愛,把終身託付給他無異於送羊入虎口。你好好休息,這兩天不用去上班,我會過來看你的。”
歐陽雨蒼白著臉只是搖頭:“不,送我回去。”
十二點下班時,許立文經過傳達室門口時被叫住。
“許小姐,你的花!”小張握著一束滴著水的玫瑰花從窗口伸出去。小張真是有心人,他怕花蔫了,每次都會幫她把花放在裝著水的被剪開的雪碧瓶裏。
“謝謝!”許立文接過玫瑰花,跟在身後的同事誇張地“哇哇”叫。
十二朵。一連六天,她都收到趙大強送來的玫瑰花。一個禮拜前趙大強打來電話,說是從下個禮拜起,他每天都會給她一份驚喜。從星期一開始,她果真天天收到他叫花店送來的玫瑰花,一天一打。但是下個禮拜起,她打算停止接受他的花。一天一束花,這筆開支可不是個小數目。
下午跟明天都不用上班。許立文決定先回去好睡一覺,然後洗個澡,換套衣服,她跟大強約好到“老地方”吃火鍋。

花葬(五)

她拉開門正欲跨出衛生間,小林又叫住她:“哎--”
“還有什麼事?”她沒轉身,懶洋洋地問。
“經理讓你下班後去他辦公室一趟。”

許立文在失業後的第八天終於重新上崗。在一家公司做辦公室文員,每天就是處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枯燥但很穩定,只是每天坐得屁股生疼。
她下班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音響,把聲音調得很大,以此消除一屋子的冷清和孤寂。她赤著腳在房間裏枯坐了一會,然後走進浴室放了一缸溫水,她想泡個熱水澡,再出去找家館子好好地搓一頓。本來是約好歐陽雨的,但她因酒店客人爆滿而不得不延長上班時間。沒有歐陽雨的日子是難過多了。
回到房間拿衣服的時候,手機剛好響了起來。
“喂?”
那頭沈默了一下,然後是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我是大強。”
“你是怎麼知道我的電話的?”許立文警惕地問。
“這個並不重要。小文,要不要出來一下?今天是中秋節,不能回去跟家人團聚,可也別冷落了自己啊。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陪你一起過節,怎樣?”
“不!”
“不要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嘛。以前我們是鄰居,也算是半個親人,現在你孤身在外,我照顧你也沒什麼不妥嘛!告訴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親人?她感到可笑。還一個媽生的呢!她對這種超乎尋常的關係感到難以適應。
“對不起,我可能--你今天不忙嗎?”
“忙啊,非常忙!中秋節都是一家子過來吃團圓飯,但考慮到你孤伶伶一個人,我就溜出來了。對了,你不想知道歐陽雨的近況嗎?”
“你認識她?”她驚詫地問。
“告訴我你住哪里?我去接你,有什麼話我們慢慢談。”
剛在車上坐好,大強的車就箭一般地疾射出去。
“你不擔心我會從車窗飛出去?”
大強嚼著口香糖,調皮地對她眨了眨眼,“不會,我在你旁邊呢。”
她看著大強,覺得他也不是那麼討厭。她張了張嘴,想問他是怎麼認識歐陽雨的。一個禮拜前,他們在人才市場碰見的時候,他還不認識歐陽雨,而現在,他連她的手機號碼都知道了,顯然是歐陽雨告訴他的,可是她有什麼理由這麼做呢?歐陽雨甚至從未跟她提起過趙大強。
“在想什麼呢?”大強放慢車速,扭過頭來看著她。“小文,你這兩年變化真大。大姑娘了,我都快認不得了。”
“是嗎?”她不自然地把視線投向別處,卻從汽車後視鏡模糊地看到一張與她的實際年齡不相符的滄桑的臉。也許她真的累了。她往後一靠,眯著眼養神。她的嬌小的身子萎縮在座椅上更顯瘦弱。也許她真的累了,不知不覺中她就睡著了。
之後她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見自己掉進一個無邊無際的水庫,她在水裏死命地拍打著雙手,奮力地蹬著兩條腿。她在水裏吃力地亂七八糟地掙扎了許久,卻始終看不到岸。她的體力漸漸不支,她開始往下沉。天哪,快要淹死了…… 求生的欲望使她重新揮動兩隻手,四處亂抓。她終於抓到什麼東西,硬硬的,抓在手裏像抓住了依靠。顧不上多想,她抓住那東西就奮力往上爬,然後她就落在地上。她大口地喘著氣,心有餘悸地睜開眼,展現在眼前的是一望無邊的水庫,身前除了幾棵萋萋的狗尾草一無所有。她茫然地瞪著眼,她剛才是怎麼爬上岸的?她以為岸上應該有棵乾枯的樹的枝椏垂到水面上,然而沒有。她的身後是一座小山,夕陽西下後的天色已有了些陰暗,冷風一陣陣吹來,狗尾草四處飄搖,幾個蟲子在草叢中“唧唧”地鳴叫,場面不勝淒清。
大強心不在焉地開著車,一面不住地看著熟睡中的她。嬌小的身軀萎縮在寬大的座椅上,柔弱得叫人心疼。一輛黑色的桑塔那突然從人行道拐出來,大強的車速度不減地迎上去慌亂中,他的兩隻手擀方向盤,車頭攸地向右一偏,險險地避開那輛車,眼看著要撞上人行道的護欄。仿佛在考驗他的駕駛技術似的,迫使大強不得不迅速調整方向盤並減慢車速,車終於穩穩當當地向前行駛。饒是如此,也把大強嚇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許立文就在車上,他會駕車追上那輛桑塔那,截下司機臭駡一頓。
許立文在劇烈的晃動下驚醒過來。
“嚇著你了。”大強不好意思地笑著解釋:“剛才有一輛車從人行道拐出來,差點撞上。” “唔。”她茫然地應著,還沒從剛才的睡夢中完全清醒過來的樣子。她打了個呵欠,“我們要去哪里?”
“隨你吧。”大強看了看時間,“你已經睡了半個多鐘頭了,見你睡得那麼香,都不忍心叫你。” “噢。”她的臉微微發熱,“你兜了半個鐘頭?”
他沒回答,只是笑笑。“你肚子餓嗎?”
她望著街道兩側及店面的燈箱招牌,搖著頭:“現在幾點了?”
“還早。我還沒吃飯呢。”他在一家餃子店停下車,“小時候你不是挺喜歡吃餛飩的嗎?隨便叫一點吃吧。”
從餃子店出來,許立文說是吃得太飽了,在附近散散步再回去。
“大強,你是怎麼跟歐陽雨認識的?”
大強望著她笑著揶揄:“這個問題在心裏憋了很久了吧?實話告訴你,歐陽雨是我的部下,她在人才市場應聘的時候留的是你的手機號碼,她是我招進去的。那天我們在人才市場碰面的時候我看見她,所以對她有一點印象。”
“噢!”這個世界真小,原來歐陽雨所說的那個年輕帥氣又能幹的經理就是他。
“她挺出色的,我想過幾天提拔她做點菜員領班。”
許立文站住腳,並沒有像大強想像中的滿臉驚喜。她微微蹙起眉:“她剛進去半個月,你就不怕她晉升得太快會招人嫉妒?”
“放心吧,酒店有我30%的股份,我還能說得上話的。再說,一個員工因工作出色得到重用,合情合理,沒什麼好眼紅的!”
許立文點點頭:“那麼謝謝你!”
“沒什麼。”
“我得回去了。”
“還早呢。”
“我還得回去起草一份協議。”
“真希望能常約你出來。”
“在同一個城市,抬頭不見低頭見。”她淡淡地應著,並不想跟趙大強走得太近。“我得回去了。”
趙大強也不勉強。兩個人慢慢踱回來,趙大強開車送她回去,在門口話別。

歐陽雨攔了輛“計程車”,坐上車後還沒等她扣上安全帶,車就沖進雨幕中,直奔許立文住處。
望著來回擺動的雨刷,她兀自發起呆來。上午九點到酒店上班時她就隱約覺得氣氛不對,幾個點菜員躲在衛生間邊梳妝邊議論著什麼,待她一推門進去,幾個人立馬停止議論,然後對她笑得意味深長,很快就各自散去。這種情況在此之前不曾有過,那幾個點菜員跟她相處得還不錯,以前她們議論什麼從不對她避諱,譬如領班很刻薄,凶起來像要把人生吞活剝似的,動不動就愛刁難手下。據說有人在背後給她撐腰,她跟經理有那麼“一腿”云云。歐陽雨對此頗不以為然,認為跟自己朝夕相處的同事一旦搖身一變成了自己的上司,定然會讓有些人心理不平衡,何況是……那個風度翩翩的經理。也許他正是眾多女部下愛慕的物件,她們為他爭風吃醋,相互攻擊,那個漂亮的女領班因此成了眾矢之的,並不奇怪。
後來歐陽雨還是從服務員小心翼翼的議論當中得知她將取代領班。
再後來歐陽雨碰到了領班,李豔不住地對她冷笑,兩眼來來回回地把她包裹在呆板的制服中仍顯得凹凸有致的身材看了個遍。歐陽雨打了個冷戰,她覺得李豔在用眼睛剝她的衣服,從李豔的瞳孔裏,她甚至看到了自己一絲不掛的模樣。
“是這裏吧?”司機停下車子問。
歐陽雨這才回過神來,她默默地付了車費,推開車門,撐著傘穿過細密的雨幕進了一條蒼子。許立文幾天前剛搬到離公司不遠的這個地方,她目前這份薪水已不夠她租一個連客廳、廚房、衛生間在內共50個平方的套間,先前做業務組長時,公司報銷一半的房租,但現在她只有一份不多不少的固定的薪水,在當業務員的那段日子,她已經學會了精打細算,所以她還是能讓自己過得很舒適。
她輕扣門環,開門的大概是房東,一個四十幾歲的男子,撐著一把黑傘:“找誰?”
“請問這裏有沒有一個叫許立文的?二十歲左右,幾天前剛搬過來的。”
那個男子拉開院子的門,閃到一邊,往大門內一指:“喏,住那個房間。”
歐陽雨道了謝,穿過院子,在兩扇漆得暗紅的大門門口收了傘倚在牆邊。許立文就住在樓下,門縫處還可瞥見光線。許立文趿著拖鞋來開門,見是她時一臉的驚喜:“我還以為你不過來了,下這麼大的雨。”
歐陽雨換了拖鞋:“幸虧門口還有一盞燈,要不我還真找不著地方。”
許立文鎖上門埋怨道:“下了車也不打個電話給我!”
歐陽雨打量著她,還穿著那件睡衣,薄薄的一層,長髮隨意地披散在肩上,打著呵欠,懶懶的樣子。“穿得這個樣子,跑出去還不怕人家吃掉?!”
“怕呀!”許立文笑著揶揄她:“你眼珠子瞪得都要脫眶了我能不怕嗎?”
歐陽雨橫了她一眼,逕自走到桌前坐下:“說的什麼話!?好像你屬羊我屬狼似的!”然後兩人“吃吃”地笑了起來。
歐陽雨翻著臺燈下那本攤開的書:“平常就看這個?”
“打發時間唄。”
“我是堅決不看的。裏邊講的什麼?”
許立文聳聳肩:“一個男人很過分噢,腳踏兩隻船……”

花葬(四)

兩天後,凱達酒店通知歐陽雨面試。她應聘的職務是中餐部點菜員。
經理辦公室外是一間小小的會客室,沙發上坐著一溜女孩子,看來她的競爭對手不少。
終於輪到她了。
寬大的辦公桌後坐著一個年輕的男人,他輕蹙著眉翻看桌上厚厚的一疊簡歷,手指間夾著一根香煙,一截煙灰力不從心地掛在煙火上。他輕輕彈掉煙灰,姿勢很優美。然後他抬起頭,歐陽雨看到一張淩角分明的長有幾分霸氣的臉。
看到她他有些意外。
“歐陽雨?”
“是的。”
“二十歲,高中文化程度。”那個男人抬眼看著她,“畢業證書呢?”
“我沒有念完高中,但我在快餐廳做過一年。”
“酒席跟速食是不一樣的,不過也無所謂,進來的員工我們會統一培訓。關於工資待遇方面,你期望月薪是一千元?“
“是的。”
“剛進來的員工沒有,但只要做得好我們會逐月加薪。”他從煙盒裏摸出一根煙,撳亮打火機點燃,吐出一個煙圈。“需要給你安排住宿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給我留個名額。”
他點了點頭:“不過,住的是集體宿舍。試用期三天,你回去後考慮一下,沒什麼問題的話明天上午8點半過來報到。”
“好的,謝謝!如果沒其他的事,我先走了。”
一場面試就這樣結束了。
許立文就沒那麼順利了,她並沒有在人才市場找到工作,連日來她都在翻看市報。今晚她在網吧找到一些招聘資訊,她精心設計了一份簡歷,投給了三家公司。
回到家時已經很晚,她打開房門,屋內一片狼籍,歐陽雨披頭散髮,坐在地上發呆。
“發生了什麼事,小雨?”許立文蹲在地上,拂開歐陽雨的長髮,呵!她臉上竟有些紅腫,她的脖頸還有一個淤青的齒痕。
歐陽雨推開她的手,悽愴地笑著:“他剛才來過了。”
“他怎麼可以打你?”
“他不讓我去酒店上班,說我是去那裏做婊子,丟人現眼。”
“真是蠻不講理!自己找不到工作就算了,還不讓人家上班!”許立文扶她坐在床上,倒了杯開水遞給她。歐陽雨脖子右側的齒痕……
她張了張嘴,又不好開口發問。
“對不起,小文,把你的房間弄得這麼亂。”
“無所謂啦!房間亂了可以再拾掇,心若是碎了就拼不起來了。”她蹲在地上收拾滿地的東西,一邊悄悄地瞥了歐陽雨一眼,不料歐陽雨也在看著自己。兩個人尷尬地笑笑。
“小雨,”她猶豫著開口:“你脖子上怎麼會有一個齒痕?”
歐陽雨下意識地拉起領子遮掩:“沒有啊!……”
“沒有?!”許立文歎息著,“我都看到了還想瞞我?”
歐陽雨垂著頭,淚水撲嗽嗽地往下掉。
“他對你施暴?”
“……”
“什麼時候的事了?”
“前天晚上。”歐陽雨嗚咽著說。
許立文想起來了,前天晚上歐陽雨打手機告訴她不回來過夜,她並沒有細問,因為她還有一個堂姐也在這裏。但她堂姐並不關心她,其實想想也該知道她去了喬明那裏。難怪她昨天回來時眼睛紅紅的,佈滿了血絲,回來後說是有點累,倒頭便睡。昨天下午去酒店上班,直到上午九點才回來。喬明也太過份了,追到這裏來打人!
“你先躺著吧,我用毛巾給你敷一下臉,明天還得去上班,這個樣子怎麼見人?”許立文提著熱水瓶走進衛生間。她先把毛巾放在洗臉池裏,打開瓶蓋澆了半瓶開水在毛巾上,眼前的鏡子立刻蒙上一層水汽。透過那層氳氳氤氤的水汽,她斷斷續續地看到她和歐陽雨在一起的一些片段……
那時候她還是一個業務員,5月份的S市熱得像個蒸籠,她整日奔波於S市的大街小蒼,走到腳起泡說口乾舌燥笑得臉部肌肉僵硬,只為了得到一份簽單。那天下午兩點多鍾,她好說歹說才簽下一份單,經已經餓得眼冒金星,她決定先去海餐一頓再繼續她的工作。正好經過一家快餐廳,就餐環境看起來倒是很享受,於是她推開玻璃門走進去,在收銀台買了三塊錢的餐票,那個戴著一頂小紅帽的睡眼惺松的收銀員笑容可掬地找了她九十七元,可當她細看之下,才發現那張五十元幣是假鈔,她頓時火冒三丈。想不到笑容可掬的背後竟隱藏著如此險惡的用心。她按捺住心中的怒氣,儘量裝得若無其事地把錢退還收銀員。收銀員先是詫異,在聽說是假鈔之後一臉的悸惶,在給她換鈔票時許立文甚至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中的淚水……這一切讓許立文感到無比的內疚。
她還記得她們第一次爭吵的情形。說來真是可笑,她們爭吵的源頭竟是一位妓女。那天她們去逛公園,碰到一個流鶯在勾搭一個男人。歐陽雨說那個女人是為環境所迫,才淪為妓女。她卻對此不以為然,認為是人的主觀意識在作怪。
“是客觀環境決定人的主觀意識!”歐陽雨的立場很堅定,“你就說《水滸傳》中一百零八條好漢,哪個不是一身本領?哪個沒有為國盡忠之心?如果不是朝庭黑暗,世道無常,他們又怎麼會在梁山落草為寇?”
“胡扯!明明是人的意志不堅定。”她也毫不相讓,“《西遊記》中的唐僧,取經途中多少美女多少榮華富貴擺在面前,他都不為所動;取經路上歷經八十一難,多少次險些被妖怪吃掉,他都沒有動搖過取得真經、普渡眾生的決心。一句話,人的主觀意識起決定作用。”
“這就是《西遊記》之所以為神話小說的原因所在,但我們畢竟不是生活在神話世界裏!”
“照你這麼說,那麼監獄裏的每個人都是情有可原了?殺人犯是因為對方侵犯了或者將來有可能侵犯他的利益才被他所殺;盜竊犯是因為別人盜取了他的東西,他才去偷人家的東西……”
“你簡直是一派胡言!”
“你才是胡說八道!”……
兩個人由原先的旁徵博引的爭辯變成了爭吵。
她還記得歐陽雨剛戀愛那陣子。在那家佈置優雅的咖啡廳裏,歐陽雨不勝嬌羞地把她的初戀情人喬明介紹給她。據說他們在半年多之前就已認識,那天歐陽雨去那家餐廳面試出來時,在門口跟他撞了個滿懷。說到這裏,歐陽雨下意識地摸了摸當時撞疼的鼻子,嬌嗔地瞥了情人一眼才繼續說,可這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直到上個月他才又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我在餐廳呆了那麼久,沒有一刻不再期盼這個壞蛋的出現……”
她的情人握住她的手憐愛地說,如果不是心裏一直惦記著你,我們根本不會再見面。
許立文看到這裏,只好藉口上衛生間回避……
“小文!”歐陽雨的叫喚讓她回過神來。她用手摸了一下毛巾,糟糕,冷掉了。她趕緊把剩下的半瓶開水倒下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毛巾擰幹。
回到房間,歐陽雨正巴巴地望著她。
“我還以為你不在家了。”
“我不呆在家裏還能跑哪去?就是發了一會兒呆。”她展開熱毛巾,敷在歐陽雨的左臉頰。
“想什麼呢?”
“想你呀!好好睡一覺吧。”
“真希望有你這樣的姐姐。”
“我何時把你當外人看了?我要是不把你當妹妹,還能讓你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早就一腳把你踢到馬路上了。”
歐陽雨咧開嘴想笑,但左臉頰有些疼痛,她只能牽動一下嘴角。
“小文,我這兩天會搬到酒店的宿舍去住。”
“怎麼啦?”許立文困惑地望著她,“我這裏不是挺寬敞的嗎?”
“我在這裏他會來鬧事,住宿舍料想他沒那個膽量。”
許立文沉思了一下,默默地點頭
才正式上班兩天,歐陽雨就遇到麻煩了。207包廂。那桌客人在給一個滿臉青春痘的被叫做“小酒瓶”的人過生日。
歐陽雨剛從209包廂出來,經過207時被“小酒瓶”叫住了。“先生還有什麼需要嗎?”
“加菜呀!”“小酒瓶”笑嘻嘻地,示意靠門的夥伴把門關上。
他旁邊那個人笑得很下流,睜著醉眼盯著歐陽雨發育良好的胸脯,一隻手拍了拍她日漸豐滿的屁股:“飽暖思淫欲啊!”
歐陽雨忙閃到一邊,儘管心裏有氣,卻仍不得不陪著笑臉遞上菜單和筆,對那個“小酒瓶”說:“不知先生還要加什麼菜?”
一桌人七嘴八舌地起哄。
“加湯圓啊。”
“兩顆就夠了。啊?是不是?哈哈……”
“要小的還是要大的?”
“當然是小的,含在嘴裏方便,太大了會噎死人。”
“我看還是要大的,最好是讓男人難以一手掌握的那一種……”
然後一桌人又猥褻地笑開了。
歐陽雨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胸中的怒氣,硬是擠出一絲笑容道歉:“對不起,先生。中餐部不提供這項服務。”
“什麼?!連湯圓都沒有還開什麼酒店?”“小酒瓶”用力拍著桌子站起來,一個空玻璃杯落地破碎。“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敢掃我的興?“
“算了吧,小酒瓶。人家討口飯吃也不容易,何必較真呢?“開始有同伴勸阻。
“小酒瓶“卻得理不饒人,只管發威:“經理呢!叫他過來!“
歐陽雨的臉色也變了,但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些:“好的,請稍候!”她拉開門的時候,經理正站在門口,他們對視了一眼,歐陽雨低下頭默默走開了。
她走進員工專用衛生間,207包廂服務員小林不久也跟了進去。
“剛才是你找的經理?”
“是我找的。我看他們叫你進去後把門關上,我就覺得事情不妙。這一桌客人不好侍候,他們剛才還要我陪他們喝酒,被我拒絕了,我就知道他們會把氣撒在你身上。”小林關切地問:“你還好吧?”
“我沒事。”她笑得很勉強。剛才蹲在廁所時用紙擦了半天屁股,在207包廂被拍了幾下的那邊屁股好像被燒紅的鐵塊烙了一下,正火辣辣地痛。小林是跟她同一批的新員工,處理這些事情想必也不是很老練,而那桌客人根本就是來找碴的!想到這她又惱了起來。

花葬(三)

明天你去應聘,現在有很多公司都在招業務員。他輕聲說著,語氣卻是不容推辭的。
第二天她在他的鼓勵下走進一家公司應聘,她很順利地成了一名業務員。直到做了業務員之後,她才知道那其實是一份吃力又不討好的工作,但為了兌現她對他所做的承諾,她必須咬著牙十二分賣力地做下去。他說過,她是優秀的!


經理放下她遞過來的辭職書,苦惱地揉著太陽穴,語重心長地說:“小許,如果你對公司有什麼意見,你可以提出來,但我不希望你辭職,培養一個人不容易啊!“
“對不起!”她只能道歉。
“你再考慮一下。說真的,就這樣走了我替你感到惋惜,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你也知道,我們公司迫切需要像你這種素質好的業務員。就算你不為公司著想,也該想想你自己,你還年輕,前途無量啊!我都這把年紀了,早該退居二線了。我希望你好好幹下去,公司不會虧待你的。”
她望著經理斑白的兩鬢,意志竟有了些動搖。
“這樣吧,你回去後再仔細考慮考慮......”
“不!”她斷然打斷經理的話,這一刻她突然急於擺脫這一切,她害怕一旦答應了經理,她就再也狠不下心離開了。她對她的業務工作有著特殊的感情,她對與她並肩作戰的業務員仍有著深深的眷戀。“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
“我想,你還是……”
“我很抱歉,經理。”她從皮椅上站起身。
經理抿著嘴,蹙著眉半晌才說話:“好吧,等我找個人來接替你再走。小許呀,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強--這樣吧,如果工作不如意的話,我希望你還是回來,這裏隨時歡迎你。”
她低下頭,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喉嚨就哽咽,畢竟她是經理一手栽培的。

真正離開公司的那一天,她的心情並不輕鬆。她以為總算可以卸下心裏的包袱,可事實上,她的心理壓力反而更大。歐陽雨陪著她逛公園。她們在公園裏頭亂七八糟地走來走去,直到腳走痛了才找了張石椅坐下歇息。後來來了個不三不四的男人,居心叵測地坐在對面離她們僅一米之隔的石椅上,不懷好意地盯著她們看。很快又引來一個別有用心的女人,她在一旁徘徊了許久,才湊過來挨著那個男人坐下,屈起裸露的手臂架在男人的肩上:“先生一個人不寂寞嗎?”
兩人對視了一眼,聳聳肩,假裝沒看見,只是說起話來已有些牛頭不對馬嘴。許立文提出離開,剛走幾步,卻被歐陽雨一把拉住,歐陽雨拍了拍她的手背,指著不遠處的一棵樹示意她看。
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在那棵樹後躲躲閃閃。
許立文被歐陽雨扯到暗處,站在那裏一頭霧水。耳邊正傳來那個別有用心的女人的嗲聲嗲氣:“瞧你那個饞樣,像一隻聞到腥味的貓,討厭!”
樹下那個女人突然躥出來,望那兩張貼緊的臉一個箭步沖過去,一把揪住那個如癡如醉的男人的耳朵,像拎一隻兔子一樣拎起來,破口大駡:“你這個臭男人,你不要臉我還要呢!年紀一大把了還跑到這種地方亂搭!老牛還想吃嫩草啊?!說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話!”
那個男人惱羞成怒,丟開她的手,一邊大踏步往外走一邊心有不甘地罵罵咧咧:“有什麼可笑的?哪個男人不是這樣的,在外騙女孩子上床回家哄老婆開心?!……”
那女人跟在後面尖叫起來:“你這死不要臉的還敢說這話!” 兩個人吵吵鬧鬧地離開了,剩下一個別有用心的女人沒趣地站在原地。
關了燈,許立文躺下,歐陽雨卻翻身坐起來,抱著腿:“我總算知道什麼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她一邊說著,一邊笑得唯恐天下不亂。她從餐廳辭職後,就搬過來跟許立文同住。
“看來你今晚大有收穫,收集了一通談資。”
“不要講得那麼酸嘛!好像我撿了五百塊沒分給你似的。唉,現在的男人就那副德性,在外騙女孩子上床回家哄老婆開心。”
許立文歎著氣,“老實說,這種婚姻讓我覺得很累,如果叫我碰上,我怕是無法面對。”
“你可以不要婚姻。”
“不,我對婚姻仍有嚮往,不結婚我心有不甘。”
“要結婚就不能怕麻煩,結婚原本就是一件很煩人的事。”
“有人說,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沒做一回母親的人生是不完美的。”
歐陽雨在黑暗中“咯咯”地笑了起來:“沒想到你還想得那麼遠。好吧,就算是這樣的,但沒有婚姻一樣可以做母親。”
“沒有一個父親的生活對孩子是一種傷害,對女人意味著更深的傷害。現實當中沒有哪個女人不渴望被愛、被呵護、被關心。”
“問題是男人對女人的感情是建立在需要與否而不是愛或不愛的基礎上。”
“那是你對男人有偏見。”
“不,是你對男人抱有不現實的想法。”
“你越來越偏激了。”
“都傷痕累累了,你對男人還不死心,真搞不懂你!”
“世上只有兩種人,男人和女人,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再說,我所遇到的情況是特殊的。”
 “是啊,天底下倒楣的事都讓我們兩個給碰上了。”歐陽雨沒好氣地。
許立文一時竟無話可答。歐陽雨說的話卻也不無道理,她們的經歷是何其的相似,只不過歐陽雨是口隨時都會爆發的火山,而她則是一口潛在的火山,不到時候不會噴射出岩漿。做了一年半的業務工作,跟各種不同的人打了那麼久的交道,使她學會了克制。
“你以為婚姻能給你帶來安全嗎?”歐陽雨冷冷地說,“你對婚姻的期望太高了。“
許立文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聽你說話的語氣,倒像是這方面的專家了。”
“我的論斷沒有專家的權威,卻比專家來得實際。”
“那麼專家請發表您的高見!”
歐陽雨瞪了她一眼:“少給我戴高帽子!沒聽說過嗎?婚姻的目的就是使男人對女人、女人對男人的需求合法化道德化。現在不是還有‘非法同居’這個概念嗎?那不過是因為一對同居的男女沒有去弄一張破紙罷了。”
“那是因為人是很不自覺的東西,需要約束。”
“你不認為有時候約束得太不人道了嗎?就好像一對戀人同居是非法的,既是非法的,就應該消除,即使它是合情合理,合乎道德標準的?”
“新的《婚姻法》不是要頒佈了嗎?”
“還有那個通姦罪,我從不認為已婚的男女不可以對性伴侶重新作出選擇……”
“stop!”許立文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插嘴的機會,“你總該知道什麼是道德什麼是不道德吧?”
“當然!”歐陽雨惡作劇地笑著,譏誚道:“我還知道祖國的利益高於一切呢!”
許立文愣了一下,然後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歐陽雨也跟著很誇張地笑著,兩個人躺在床上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笑了半晌……

人才市場。
一年半後再次站在擠得水泄不通的大廳,她的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一年半之前的今天,她站在這個大廳是多麼的孤立無助和絕望,一年半後的現在,她懷著強烈的必勝的信念來到這裏,她只有中專學歷,但她過去的工作經歷表明她是優秀的。
她曾經是一個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小女孩,尤其是在愛上他之後,她的淚腺空前發達。他每次離開S市,在車站送別他時她都哭得肝腸寸斷。她還記得她剛做業務員時,有一次他去看望她,並當著她的面誇她的女同事身材比她好,待那個女同事一走,她立馬哭得像個淚人兒,為此還一個禮拜不理他……可是沒多久,他對她的眼淚就不再是手足無措了,他說她動不動就哭鼻子讓他厭煩透了。這之後她就很少在他面前哭過,即使她在工作上受盡委屈。她學會了克制,她可以在一轉身的功夫把溢滿眼眶的淚水收回,然後對他笑得若無其事。多少個夜闌人靜的夜晚,她都渴望有一個寬闊的肩膀能夠讓她趴著把所受的委屈和心裏的苦楚一古惱兒哭出來,可是痛哭於她卻是那般奢侈。……
“小文,小文!”有人呼叫她的名字。她抬起頭,兒時的玩伴大強正向她擠過來。兩年不見,他竟還認得她。她在念初中的時候大強就已在離家千里的北方讀大學。最後一次見到大強是在兩年前的暑假,那時大強已經在城裏工作,他帶著一個皮膚很白但很生澀的女孩子回家,說是他的女朋友。她便時常看見他們牽著手在那棵榕樹下說著什麼悄悄話,他的女朋友還踮起腳尖親他。去年大強家就搬到城裏了。
“嗨!”她淡淡地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見了。”
“是啊,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大強穿著一條橙色的襯衫,一條褪色的牛仔褲,襯衫的領子隨意地翻開,倒顯得有幾分灑脫。“今天過來找工作?”
她點點頭:“跟一位朋友過來,在門口就被擠散了。”
“九月份找工作的人是很多,都是一些畢業生。”
“是啊。”她站在那裏,很是彆扭,她不習慣在嘈雜的地方粗著脖子跟一個人吵架似的講話,尤其是面對趙大強,她對這個人沒什麼好印象。她的眼睛在人流中急切地搜尋歐陽雨的影子,卻仍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在哪里發財?”
“在一家酒店上班。哦,對了,我們酒店營銷部還缺人,如果你感興趣的話,不妨試試……”大強接下來講什麼,她已經聽不清楚了,歐陽雨出現了,她胡亂地對大強說:“對不起,我的朋友來了,我得走了。再見!”她逃也似地往人群擠,大老遠就沖著歐陽雨招手:“小雨,我在這裏,等等我!……”
趙大強看著她們一前一後親熱地說笑著擠出人群離去,滿臉的沮喪,右手握拳重重地擊在左手手掌上:“唉!”

花葬(二)

小張忙為她打菜。
歐陽雨頹然坐在椅子上,又羞又怒又傷心。那張五十元假幣在她手中都快擰得出水來了。
玻璃門在這時被推開,一對中年夫婦模樣的人走了進來。歐陽雨下意地站起身,嘴巴張了張卻發不出聲音,她分明聽到那對夫婦正用外語交談。她聽到小張小聲對她說:“他們是印尼的。“可她甚至連英語都講不了幾句。她硬著頭皮道:Can I help you?那個印尼女人對她笑了笑,然後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通,可她半天也聽不懂一句。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原先那個拿了假鈔的女孩走過來,有些吃力地跟老外交談著,很快幫她解了圍。
歐陽雨示意兩個老外直接去打菜,打完了再結帳,可兩個老外仍舊一臉的茫然,只把請求的目光投向那個女孩。然後他們說了一通什麼,兩個老外才走向餐車。
歐陽雨正欲向她表示感謝,她卻只是笑著點了一下頭就回到自己的座位。她一坐下來就埋頭狼吞虎嚥,像餓了幾天幾夜一樣。兩點半了,不知她是從事什麼工作的,這麼晚才吃飯。歐陽雨忍不住有些心疼起她了。
後來她們就相識了,她叫許立文,中專畢業,在一家公司做業務員。讓這麼文弱的一個女孩子去跑業務的確是難為她了。歐陽雨問過她幾回,為什麼不找其他的工作,譬如跟她的專業對口的。許立文卻只是搖頭:我是農業學校的,跟我的專業對口的,那就是去種菜呀!再說,跑業務辛苦是辛苦些,但能夠得到很好的鍛煉,也沒什麼不好的。然後她附在歐陽雨耳邊,故作神秘地說:我正在學如何在逆鏡中生存呢。
歐陽雨打從心裏喜歡這個比她大了近兩歲的姐姐級人物。許立文並不經常過來吃飯,因為她是業務員,走到哪里算到哪里,但晚飯她都會儘量趕過來,她每次匆匆趕到餐廳時都已接近下班時間。歐陽雨心疼她,她卻滿不在乎:就是要趁著年輕搏一搏呀,才不會白了少年時空悲切。成敗也並不是那麼重要的,經歷本身就是一筆財富。
歐陽雨在那家餐廳呆了一年。她一直在等一個人的出現,直到她離開餐廳的兩個月前,她才把他盼到……

她在穿衣鏡前站得筆直,最後一遍檢視自己。當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投射在穿衣鏡前的時候,她都衣冠整齊地站在穿衣鏡前,容光煥發,然後她在心裏信心十足地對自己說:我是最優秀的!一年來她都如此,不曾間斷。
是的,她是優秀的!不是每個二十歲的女孩子都能勝任業務員組長的職務。她在努力了半年之後,終於從一個基層業務員提拔到一個業務組長的位置,帶領一批年輕的業務員經過數月的拼搏,創出業務部六支隊伍中最好的業績。
沒有人知道她成功的背後是什麼。
有人說,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賢慧的女人,那麼,成功的女人背後註定會有一個令她傷心的男人。
她是在最落魄、最絕望的時候碰上他的。那時她住在旅社,住最便宜的單人間,吃著兩塊五毛錢的速食。她在人才市場轉悠了幾天,一無所獲。用人單位一看到她那張寒酸的簡歷,都會委婉地告訴她,已經不需要人了。那張中專畢業證書混在龍騰虎躍的人才堆裏確實讓她感到沮喪。她明白了,文憑不是百分百的希望,卻是百分之五十的機會,沒有文憑,她連百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各家用人單位在招聘啟事上都對學歷作了嚴格的規定:大專或以上學歷。真是奢侈啊,好像中國人才過剩似的。
她一臉悲憤地坐在公交車站裏,她對工作的事已不抱有多大的希望,儘管她很不甘心,她從不認為自己的工作能力一不如大專生,可是在文憑面前,她低人一等,就業機會理所當然也沒有均等可言。
天漸漸暗下來,路燈和商店的霓虹招牌三三兩兩地亮起來。她的肚子很不淑女地咕咕直叫,她仍坐著沒動。再找不到工作,她就完蛋了,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那個遙遠的破落的村莊,父母親的黑黝黝的佈滿千溝萬壑的貧下中農的臉龐,以及寄託在她身上十九年的殷殷的期盼沉沉的擔子……
七天了。再找不到工作怕是要露宿街頭了。唉,生活怎就這般艱難?!
旁邊有個人發出一陣咳嗽。她循聲望去,一個長得還不錯的男孩。
他咧嘴笑笑:“不好意思,打斷你的思路了。”
“沒關係。”她隨口應著,望著車來車往,愁腸百結。
“你好像在這裏坐了很久了?”
“……”
“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別把自己悶壞了,有什麼事說出來會好受些。”
“你經常坐在這裏找陌生的女孩子搭訕?”
他有些尷尬:“怎麼可能呢?我沒有心機的。”
“壞人臉上多半沒有寫著壞人兩個字。”
他訕訕地笑著:“我怎麼會是這種人呢?你多心了。”
她冷冷一笑,不再言語。正想起身離去時,那個人又開腔了:“小姐口才不錯,做什麼工作的?”
她蹙起眉頭,問到痛處了。她歪著頭看著他,沒好氣地:“我們好像並不認識。”
“噢!我都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張晨,弓長張,早晨的晨。”
她無可奈何地聳聳肩,這個人真是無可救藥。天氣有點冷了,她把兩隻手放進風衣的口袋,站起身橫穿過公路。她隱約覺得那個叫張晨的就跟在她身後。走了好長一段路,拐進一條小巷,她住的旅社就在眼前。她猛然轉過身,他果然一直跟著她。
“你煩不煩呀?老跟著我不累呀!”
“我送你回去嘛,女孩子……一個人不安全的。”他爭辯著。
“你跟在我身後我更沒安全感。好了,我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有些局促地在原地站了一會,然後轉身走了,“晚安!”
明天就是元宵節了,旅社冷冷清清的。服務員湊在一起熱烈地討論著如何過節和加餐的事。
她在吧台買了一罐啤酒,獨自來到陽臺。月光冷冷地照在她身上,她倚著欄杆,小口地啜飲著摻了鄉愁的啤酒。冰冷的啤酒滲透她的胃,使它痙攣。
“嗨,真巧啊!你也住在這層樓?“張晨從她身後那扇門走出來,穿著睡袍,趿著一雙拖鞋,雙手用一塊大毛巾擦著濕答答的頭髮,剛洗完澡的樣子。
他真是用心良苦。就是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怎麼沒在家裏過完元宵再過來?”他說著,又突然想起什麼,“哦,對了,我在仲介機構上班,過兩天才安排宿舍,所以只好先住旅社。你呢,你怎麼也住旅社?這裏頭的人成分都很複雜。”
對他的關心似乎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況且他看起來也並不是那麼討厭。
“我在找工作。“她只好老老實實地答。
“還沒找到嗎?”
“難哪。我的學歷那麼低,現在人家要的都是大學生。”
“是啊,我剛過來時也聽到句順口溜,什麼教授滿街走,講師不如狗。”
“言過其實了。如果中國人的文化水平真到了這一層次的話,世界經濟強國的寶座已是指日可待。“她冷冷地笑著,“據說還有許多公司請碩士博士當門衛呢,你說,碩士博士在中國所占的比例是多少呢?”
他愣了一下,眼裏很快露出贊許。“嗨,你學的什麼專業呢?”
她不敢正視他關切的眼眸,垂下眼簾:“我學的是植物保護。”
“啊?”他顯然是第一次聽說這種專業。
她急急地補充道:“但我能熟練操作電腦。”
“你過了幾級?”
她沮喪地搖著頭:“我沒有等級證書,但我還是希望用人單位能給我一個機會試試。”
他惋惜地歎著氣,很快又安慰她說:“沒有等級證書也沒關係,慢慢來吧,想找一份稱心的工作不是那麼容易的。……這樣吧,我明天幫問問,怎麼樣?”
她能說不好嗎?她感激地望著她,正想著說些什麼感謝的話,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你感冒了!還是進屋休息吧?瞧你弱不禁風的,出門在外,可要學會照顧自己。”
她對他笑笑,默默地走進大廳,她向來不擅于向別人表示謝意。
“嗨,”他突然叫住她,兩眼熱切近乎天真地望著她:“明天晚上你有空嗎?我可以邀請你共賞明月嗎?”
她沒有回頭,也沒說話,算是默許。
“那麼明晚七點,這裏見。”

實際上七點不到,她已經在房間裏等得坐立難安了。她今晚做了精心的準備,十九年來,她第一次意識到脂粉的用處。她笨手笨腳地給自己上了個淡妝,玫瑰色的口紅令她看起來楚楚動人。
她的腦海閃過一些莫名其妙的畫面,那些臆想讓她心慌意亂。她一遍一遍地回味著他們富有戲劇性的認識的經過,嘴角一次次浮現出難得的羞澀的笑容。
她開始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並不停地看表。她明白了電視裏頭的人為什麼一急就沒完沒了地踱步。
終於熬到六點五十五分,她忍不住伸出手,快碰上門把的時候又突然縮回,她想到電影中女主人公第一次約會總是遲到。約會?這算是約會嗎?算是吧。這樣想著,她又有些高興起來。
她返身回到床邊,從桌上拿起小巧的化妝鏡,最後一遍細細地檢視自己。她的眼圈有點黑。昨天晚上一整個晚上她處在半睡半醒之間。她躺在床上後一直無法入睡,她反反復複地想著與他的巧遇,他關切的眼神一直讓她有種想撲進他懷裏痛哭的欲望。
後來昏昏欲睡了,可就在這時有人輕叩她的房門。她屏住氣聆聽。
篤!篤!篤!......篤篤!
篤!篤!篤!......篤篤!
那是有節奏的敲門聲,夜闌人靜,入耳格外清晰。
篤!篤!篤!......篤篤!敲門聲再次響起。她想起張晨對她說的話,這旅社住的人成分都很複雜。他是不是在對她暗示什麼?
前幾天,她在新華書店看書看得晚了,在回旅社的那條蒼子裏她看到一個濃妝豔抹的粗俗的女人在跟一個男人吵鬧。
二十塊!那女人大聲說。
十塊!男人邊走邊頭應著,要就來不要就拉倒!
女人望著男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叫駡:你他媽的二十塊錢也付不起還敢玩女人!……
這旅社確實住著幾位身份可疑的男女。她開始緊張起來,並且胡思亂想,她一緊張就神經衰弱,一神經衰弱就失眠。……
七點五分。
上帝,終於熬到頭了!
她來到陽臺的時候並沒有見著他。她心裏說不出的失望和惆悵。淚水霎時溢滿她的眼眶,眼看就要氾濫了。
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她下意識地轉過身,他正向她走來。
淚水頓時像決堤的水庫,嘩啦嘩啦一瀉汪洋。是什麼讓她與他如此親近?她就像走失的孩子找到媽媽一樣,只想撲進他的懷中痛哭,哭訴她的滿腹委屈以及對他的不負責任的不滿。
怎麼啦怎麼啦?他驚慌地問,誰欺負你了?
你呀!她抽抽噎噎地,哭得雙肩直抖。
我?......我怎麼啦?他苦惱地用手耙著頭皮。
你......說好七點,又、又......食言而肥。她揩著眼淚,像個任性的小孩。
噢!他恍然大悟,接著心疼地擁她入懷,柔聲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剛剛上班,事情比較忙,所以......
她幸福地靠在他懷裏,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的下巴一動一動地。他真高大啊!她要抬起臉才看得到他的下巴。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下巴,果然有新長出的鬍鬚硬硬的,紮得她的小手癢癢的。
她的手剛要縮回的時候卻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真細啊!像根營養不良的棍子。他抓住她的兩隻手腕,放到他的脖子後。她的腳後跟被動地提起。然後他吻了她......
唔,怎麼沒有小說裏頭描述的那種叫天旋地轉的感覺?暈乎乎倒是真的。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戀愛,反正她覺得自己已離不開他了。那晚她偎在他的懷裏,絮絮叨叨地向她訴說她的處境,她的絕望和無助。他憐愛地把她擁在懷裏,一迭聲地安慰她,不不不是這樣的你要相信你自己是優秀的如果你連自己都信不過那麼你用什麼說服別人來相信你呢?!他把她那雙冰冷的小手夾在腋下,輕吻著她的額頭一字一字地說,記住,你是優秀的!永遠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弱點!你的自信可以改變別人對你的看法,知道嗎?
她流著淚在他懷裏使勁地點頭。被人疼的感覺真好!

花葬(一) 福建/啟航

這是大陸年輕女孩寫的一篇小說敘述兩個鄉下女孩在大陸經濟開放時,為了尋找不同的人生到城市找希望和愛情的故事。

啟航寫這篇小說時才22歲,不同的環境造就不一樣的人生體驗和觀點,也許年輕有些思維不夠深入但其鋪陳力是夠的甚至比起台灣許多寫作者又強的太多,這也是我會將其再轉貼的第一個理由

尋求美麗愛情是每個人終其一生的夢想,不管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還是已婚的年齡或是即將抵達終點的人生,真愛才是讓能真正活下去的動力。其實真愛很簡單,去掉物化思惟彼此真心真意就夠了,偏偏真愛常是含淚的愛情,充滿了物化的試煉,偏偏人類又往往通不過知易行難的行為考驗,以致原本單純的愛情變得復雜和混亂最後心死。看到因為物化嚴重導致現代人對愛情失望對婚姻卻步的現象是蘇媽媽想藉此篇悲涼的年輕愛情故事來警惕和鼓勵每個人再轉貼的第二個理由

只要人心不死,人類終究要回到愛的世界裡,非常期望每個人不論是年輕的純真戀情,或是已婚的愛情考驗,還是堅實相知的黃昏之戀,歷經喜怒哀樂洗禮後人生愛情,皆能有無憾的不妄此生之感,祝福大家也希望能更愛你所愛之人


蘇媽媽
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

她一遍一遍地搓著身子,一遍又一遍用力地搓著,仿佛她二十一年來從未洗過澡。
搓不掉的是她二十年來的恥辱。
她愛他愛得沒有一點一滴的把握沒有一絲一毫的尊嚴,她愛他愛得忘了自己。她知道不在的時候他召妓,一次就是兩個。她不知道他到底要證明什麼,他跟她做了很多次愛才把她的處女膜徹底捅破。他要證明他很厲害嗎?可是他跟她在一起時總顯得力不從心。他像個病入膏盲的性饑餓狂一樣地找女人,他饑不擇食。他變著戲法騙她的錢,直到她債臺高築。
她終於心死。哀莫大於心死。那天下著暴雨,雨陪著她酗酒。一口氣喝了兩瓶啤酒,兩瓶啤酒足以令她狂醉。她又哭又笑,又叫又跳,然後她赤著腳抱著一瓶啤酒沖上大街。
雨跟在她身後驚慌失措地叫著:小文,你幹什麼小文你幹什麼? ……
兩個人在雨中拉拉扯扯,她手中的啤酒瓶摔在地上。她不想做什麼她只想在雨中奔跑。生活的艱辛沒有讓她趴下,愛情卻不費吹灰之力將她摧毀,那樣徹底。
小文你的腳流血了我求求你回去吧求求你了……
她心力交瘁地跪在地上,雙手蒙著臉哭得肝腸寸斷: 愛情是盲目的愛情是殘酷的愛情是盲目是殘酷的!……
淚水不知何時已滑下她的臉龐,落入浴缸的氤氤氳氳中。
她在瞬間完成墮落的過程。那個矮小的露出滿口鋼牙的男人誘使她像一個蕩婦一樣地墮落了:來吧,來吧!……我要!全要!她在他身下搖晃著屁股顛狂地叫著 ……
她用力地搓著身子,這身體讓她感到噁心,儘管它年輕,它富有彈性。她像厭惡一個婊子一樣厭惡她的身體。
直到的手機響了她才起身,她用浴巾裹著身子走進房間。
小文,出來陪陪我,我一個人喝酒很悶。
你能不能少喝點?你當酒是什麼好東西?她嘀咕著,還是決定去找她。她鎖好單車,在那家大排檔找到歐陽雨,她的兩個袖子挽起老高,嘴裏調皮地叨著一根牙籤,甕聲甕氣:怎麼才來呀?樣子像個女阿飛。
有什麼辦法,騎單車能快到哪里去?她放下包,苦笑著:我這兩個月沒做多少業務,連底薪都被扣了一半。
你乾脆辭掉算了,搞推銷有什麼好的?整天看人家的臉色。
說得輕巧,你還在吃老本呢。她乜了歐陽雨一眼。
至少我能過幾天自由自在的日子,在大排檔大口大口地吃東西,大杯大杯地喝酒,你呢,一張臉整天皺得像苦瓜。
“既然出來混就要混出個人樣樣,不要要人不人鬼不鬼地回去,讓人家看笑話!”
“喲,訓起我來了?還當真呢!“歐陽雨夾了一塊醋排放在她的小碗裏,“吃你的菜吧!”
她斜睨了歐陽雨一眼,張口欲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她想問她跟喬明到底是怎麼回事,又怕觸痛她的心事。那天晚上,她跟那個陌生的男人從酒吧出來後到底上哪去了呢?難道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她低著頭心不在焉地咬著醋排。
也許她該勸阻她的,在雨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她卻當了逃兵。安慰於誰都只是馬後炮。她記得當時她這樣回答雨的。就算那晚她的心情極壞,她也應該隱藏起自己的情緒。
“性與謊言,男人所能給的就是這些。”
“她的耳邊再度響起歐陽雨的話。她輕歎了口氣,雨是個成年人,她有自己的想法。何況,還有她的……身傳言教。是的!在幾個月前,她跟張晨分手了,她在情緒低落的時候拜訪了一心懷鬼胎的客戶,很快她就被那個矮小的男人壓在沙發上不能動彈,她在他循循善誘下叫得像個騷貨。
那天晚,她在雨的懷裏失聲痛哭 ……
沒想到幾個月後,雨卻選擇了與她如此相近的方式墮落。
歐陽雨不悅地抱怨著,連吃個飯你都不能集中精神。
她抬起頭,對歐陽雨歉意地笑笑,突然沒頭沒腦地說,我想……我是要換個工作了。
辭掉也好,你比較合坐辦公室。歐陽雨往她的酒杯加滿酒。
是的,那個癩蛤蟆一樣的男人壓在她身上的情景仍像一場噩夢糾纏得她不能呼吸。
兩人各懷心事,食不知味。

歐陽雨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她掏出鑰匙才發門縫裏透光線。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門進屋。走到房間門口一隻枕頭像失控的飛碟一樣撞在她臉上。
“婊子,你還知道回家啊!“喬明赤著身子坐在床上,兩隻手在空中飛著像卓別林劇中的小丑。
歐陽雨冷冷地看著他,默不作聲地從肢下撿起枕頭,放在床上。喬明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扯,她倒在床上,“婊子,你又跟哪個男人睡覺了?!”
“啪!”
一個耳光脆生生地落在他的臉上,火辣辣地作痛。喬明怔怔地望著那個平時溫順得像兔子的女人,此刻她的眼睛像一支噴著憤怒的火焰的噴槍。他看她把包甩在桌上,走到衣櫃前找到一件睡衣。
他從床頭的煙盒裏抽出一去香煙,煩燥地吸著。兩星期以前,他因工作上的重大失誤遭到公司開除,他找了三天的工作,一無所獲。那天晚上他在家裏喝了很多酒,之後歐陽雨回來了,比他小了整整十歲的年輕漂亮發育良好像小妖精一般能迷死男人的曾在他身下嬌喘吁吁的女人回來了。她哀求他不要喝酒,她說他們可以租差一點的房子,她也可以去掙錢來養家。他醉眼惺松地盯著她,然後甩了她一個耳光,粗著脖子吼道:你他媽的拿什麼來養我?當婊子陪男人睡覺?!她捂著臉,胸脯一起一伏,然後她轉身欲走。他抓住的胳膊,趁她不備,使勁咬了一口。她痛得尖叫起來。她的尖叫像酒精一樣令他興奮。他一把抱起她,不理會她的拳頭正雨點般地砸向他,把她拋在床上,然後餓虎搶食般撲向她,撕咬她。他要聽她的尖叫,可她卻只是哀哀地看著他,嘴裏輕輕地哼著。他在她身上折騰了半晌,直到她身上佈滿他的齒痕,直到他精疲力盡……
她在穿衣鏡前更換睡衣。他看著鏡子裏她的胴體,霎時吸入孔的全是青春的氣息。他一想到待會要把這個跟別的男人絞在一起的女人的胴體放倒在他身下,想像著她搖著兩隻手像個待救的溺水者狂亂地呼叫他就抑制不住地興奮起來。
是的,此刻她就在他的身下。她今晚喝了點酒,酒精似乎是在這一刻起作用,她看著身上這個又愛又恨的男人,有些迷亂,一切乎已離遠去,什麼都那麼不現實不真實。
鄉下念完高二之後輟學來到這個城市,城市的天空不是她想像的海藍海藍,烏煙瘴氣地像和一口煙囪。她在這個城市連滾帶爬了數天,還是沒能找到一條謀生的路。每次回到堂姐家裏,她都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而堂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變成一口黑煙囪豎在跟前。在她絕望的時候,一家餐廳的老闆終於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你明天過來試試吧,試度用期一個月。她差點沒感動得下起一場淚雨。
你明天過來試試吧,試用期一個月。
天哪,老闆的聲音就像天賴一樣動聽。她對自已說這輩子再也沒聽過比這更動聽的聲音了。她在心裏頭認真地對自己肯定著。
她興沖沖地走出大門時,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她像言情小說中的女主人公一樣,摸著撞疼的鼻子,抬起眼睛想看清這個跟相撞的人是什麼塊頭。誰撞誰也說不清,但她沒打算生氣,因為她今天心情是愉悅的。她看清了,那是一個男生,她先是看到他眼裏有凶光閃現,很快又柔和下來。他摸著下巴,她的鼻頭紅紅的,像芭比娃娃……
第二天,她身穿制服,戴著可愛的小紅帽出現在收銀小姐旁邊。收銀小姐過幾天就要走了,幾天後她將取代她的位置,所以她很努力地學習收銀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中午十二點一向是非常忙碌的,她忙著給客人打包,忙得肢後跟打後腦勺。
“先生慢走!“她抬起頭,卻一下子愣住:“是你?”
“真巧,原來你就在這裏上班!”那個昨天在門口跟她相撞的男生同樣驚訝地看著她。“你是新來的?”他問。
“嗯。”她點點頭。
“小姐,快點給我打包吧,我趕時間呢。”一個客人邊看表邊急急地催促。
她歉意地對他笑笑:“對不起……”
“你忙吧,我走了。”他提著速食離開。
已經是七點半,她無精打采地站在收銀台旁,兩眼巴巴地盯著緊閉的玻璃門。很快就要下班了,他卻還沒出現。廚師正跟收銀姐打情罵俏莫名地感到心煩意燥。
一直到下班,他都沒露過面。
幾天後,收銀小姐跟她交接完工作就離開餐廳,她成了新一任的收銀員。老闆怕忙不過來,指派一個人幫她打包。下午兩點多鍾,大部分的同事都休息去了,她趴在吧臺上睡覺。迷迷糊糊中,她聽到有人在喊她。
“小雨,小雨!”值班的打菜員小張在推她。她下意識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個年紀跟相仿的女孩子站在吧台前,兩頰紅通通的,額頭和鼻頭都滲出汗珠,幾根頭髮粘在脖子上,使她看起來有些狼狽。
“給我來張三塊錢的餐票。”她說著,遞給歐陽雨一張百元鈔票。
歐陽雨拿起鈔票在空中照了照,確定是真鈔才放進抽屜裏。幾天前驗鈔機壞了,即使沒壞,新式鈔票只怕她的驗鈔機也驗不准。收銀小姐在的時候提醒她不要相信驗鈔機,並教她辨認真假,只是人多的時候就沒法讓她仔細一一辨認了。她將兩枚硬幣及九十五無元紙鈔遞給那個女孩:“請點一下。”
那女孩向她露齒一笑,學著她的樣子,抽出那張五十元仔細地瞧了瞧。歐陽看見她皺了皺眉,然後她把紙鈔放在吧臺上,笑得有些勉強:“請給我換張鈔票。”“這張是新的呀!”歐陽雨不明所以地解釋著。“這是假鈔。”那女孩有些不耐煩了。“怎麼會呢?!”歐陽雨腦袋嗡地一聲炸響了,她拿起五十元對著門口左瞧右瞧。打菜員小張在一邊說:“給她換一張吧。下回小心點!”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她一天的工資只有十五塊錢,這幾天不都白乾了?淚水霎時溢滿的眼眶,她忙低下頭,假裝在翻抽屜。她故意把抽屜時裏幾壘疊整齊的鈔票弄得很亂,借這一刻忍住淚水。她從抽屜裏抽出一張五十的,遞給那個女孩,擠出笑容道歉,卻並不看對方的眼睛:“對不起,是我弄錯了,下次我一定會小心的。”那個女孩似乎遲疑了一下,才從她手中接過五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