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6日 星期二

花葬(八)

歐陽雨跨下計程車,昨晚許立文打電話抱怨她許久沒去看她,甚至連她的生日這麼重要的時刻都給忘了。趁大強不在,她正好過來看看許立文。什麼時候她也變得如此重色輕友了?真叫她汗顏。
她抬腳剛要穿過街道時,對面一輛銀色帕薩特在陽光下熟悉得刺眼地停在去許立文住處的那個巷口,窗玻璃貼著一張違章停車的黃色罰單。副駕駛座,那個本該屬於她的位置,一身白色運動服的許立文笑得多甜蜜,像一朵玫瑰花盛開在臉上。趙大強,那個跟她同床共枕口口聲聲說著愛她的男人,她看到他在許立文唇上蜻蜓點水般地啄了一下……
她在瞬間明白了一切。
車內的一幕就像一幅諷刺畫一樣,牢牢地釘在她的腦海裏。
她的心在滴血,一如被一瓣瓣撕下的玫瑰,痛得那般深刻。世上的男人何其多,你為什麼偏愛我的那一個?!小文呀小文,你要什麼都可以,可是情人……情人噢!
她躲進電話亭,投入幾枚硬幣。
喂?
喂?……
她頹然掛上電話,腦海中許立文的笑臉像鏡頭前的特寫,揮之不去,耳邊甚至還響著她甜甜的笑聲。
小文啊,你叫我如何跟你分享……我用一生的幸福下押的男人?!

你愛他嗎?她坐在經理室趙大強的座椅上,心如刀割。
你……你怎麼知道?她坐在趙大強身旁,車身並不晃動傳入耳內的聲音卻抖得令人無所適從。   她躲在那張寬大的皮椅裏,笑得花枝亂顫,一串笑聲一串淚水,說不出的悽愴。
她靠向椅背,像剛跑了五千米障礙一樣疲憊。
“停車!”
趙大強不明所以地刹住車,許立文正對他怒目而視。“怎麼啦?我送你回家啊! ”
 “你說過你只是把她當妹妹看,可是她明明愛著你!”許立文的話沉甸甸地砸在他臉上,蓬!車門重重地關上,震得他的頭嗡嗡作響。
  他到酒店的時候已經六點五分。中餐部遍尋不到歐陽雨,經理室的辦公桌一片狼籍,皮椅下堆著揉成一團的白色的紙巾。趙大強叫了個服務員收拾經理室,又交代了幾句,回到地下停車場,驅車直奔陽光小區。
  他推開門進了客廳,屋內一片漆黑,一絲聲響也沒有,歐陽雨怕是沒回來。他有些沮喪,連燈也不開,摸索著進了房間,在門口撳亮壁上的開關。隨著一聲滾開,一隻枕頭在粉紅色的壁燈的照耀下像一隻飛碟射向他。趙大強一個措手不及,眼前一黑,一團軟綿綿的東西重重地砸在臉上,嚇得他心驚肉跳。歐陽雨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眼睛紅腫,神情頹廢。
  “回來也不開燈,一進門就拿東西打我,”趙大強從地上撿起枕頭,心有餘悸地說:“把我都嚇壞了。還好是個枕頭,要是一把刀,我只怕已是身首異處了。”
  他走到床俯下身,把枕頭放好,歐陽雨一把扯住他的領帶,將他拖倒在床上,雙手握拳在他身上一陣亂打:“滾呀滾呀,你回來作什麼?你回來做什麼?......”“夠啦!”趙大強握住她的手腕吼道:“你鬧夠了!”歐陽雨掙脫他的手,突然仰面躺倒在床上,睜著兩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不哭也不鬧,安靜得令人害怕。
  “小雨!小雨!”趙大強跪在床上,輕拍著她的臉。“你不要嚇我!”
  “你為什麼偏愛上她?為什麼偏是她?”淚水從她的眼角滾入兩鬢,“世上的女人那麼多,你為什麼偏愛上她?你明明知道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歐陽雨揪扯著頭髮,歇斯底里啞著嗓子哭喊。
  趙大強抓住她的雙臂,不讓她掙脫:“不要這樣!你冷靜點,聽我說,許立文只是我兒時的玩伴,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那你到底想跟她發生什麼呢?如果你愛上的是別的女人,至少還給了我一個公平的競爭的機會,可是你愛上的是......是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的雙臂無力地垂下,像一個忽然爆開的汽球,在床上四處癱瘓。“如果我必需在兩者之間取一,無論放棄哪一方,都會令我感到痛苦。”
  趙大強坐在床上,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銜在嘴裏,默默地吸著煙,在煙幕中他感到鎮定。歐陽雨的癡心是他所料不及的,他雖不致把她視為風塵女子,但至少認定她有較複雜的過去。在酒店那種複雜的場所,她處理起一些事情來老練得像久經沙場的老將一樣不卑不亢。他想她是見過世面的,那次那個在三更半夜突然冒出來的出言不遜的男人,從他手中拿過那張兩萬元的現金支票起,他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推斷。還有他和她的第一個晚上,她半推半就在最短的時間完成了從牽手到接吻到愛撫直至獻身的程式。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她的熱情全力以赴,給了他從未有過的快感。他撫摸著她的二十歲的散發出誘人的青春氣息的胴體,激動得無法自持,他吮吸著她,聽她渾身顫抖地呻吟。......
那夜,他們像在夏日吃了霜淇淋一樣地酣暢淋漓。
 他相信她遲早會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的,當他在激情時附在她耳邊用他富有磁性的嗓音絮絮叨叨地一再重複我愛你時其實就是說,我需要你!或者,我們彼此需要!
  他俯下身,輕拍她的臉:你好好睡一覺,我明天再來看你!
  “不!”她抱住他的脖子哀求,疲憊中帶著倔強,“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求你,不要離開我!” “聽話!我還得去酒店。”
  “不要!”她低聲地哀求:“陪我!”
  她親吻他,癡狂地親吻他,她害怕會失去他。她親吻他,痛苦地親吻他,她正一點一滴地失去他......
  她徒勞地挽留他,她的手顫抖地伸進他的衣內,遊蕩得像迷路的小孩。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他喘著粗氣,狂亂地回應她,他的手甚至有些粗暴地撕扯她的褲子。  他的欲望在這個時候被激起,他要她!強烈地想要她,致她於死地!
  她解開他身上的扣子,呼吸著他身上的汗味、煙草味,口香糖的味道或者香水味,她熟悉他身上的每一種氣味,一如他對她的身體的熟悉。
  他旋轉著進入她的身體讓她暈眩而又清醒,苦澀而又甜蜜。
  她緊緊地抱住後腰不讓他抽離,她像水母一樣牢牢地吸附在他的身體。只要它充滿著她,只要擁有了他。此刻,她惟願靜靜地感受他。
  她抱緊他夢囈般地: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我再也輸不起了輸不起了……

  她學會了在煩燥的時候抽煙。躺在深夜的煙幕中她咳得像要斷氣的小老太。她感冒著,咳嗽著,抽著煙,偶爾流著淚,在夜深人靜時分吞兩片安眠藥入睡。
  在某一天,他們去爬山,她爬累的時候躺在樹下鬆軟的草地上,他吻了她,他說他愛她,因著愛烏及屋,他把歐陽雨當妹妹看。他騙她,小雨明明愛著他。
  她想她抽完這根煙就該起床了,今天是她22歲的生日。小雨會過來嗎?來向她攤牌?說她愛他,把他讓給她;或者說要放棄他,成全他們?她冷冷地笑起來,她找誰攤牌去?她找誰洩恨去?      
她站在噴頭下仔仔細細地清洗自己。她在鏡中仔仔細細地端詳自己。誰來珍視她如花的青春喲!   也許,它註定被愛情埋葬。

  她們在火鍋廳的包廂相見。
 她顯然修飾過。她也刻意修飾過。她面容憔悴。她形容枯槁。
  她們很陌生地客氣著。  
  請坐!
  你也坐!她把蛋糕放在桌上。
  一個服務員把蛋糕移到菜架底層。
  一個手臂上把著一個長嘴壺服務員,動作利索地將她們面前的茶杯沖滿,紅棗和香榆浮到水面上。
  旁邊一把椅子空著,桌上一個茶杯未加水。
  我......請了公司的一位新同事。她局促地解釋著。
 她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茶杯遮住她的大半個臉。她問,很要好?
  她極不自然地笑笑,也談不上,就是......工作上配合得比較默契。
  沈默。
  對了,她說,生日快樂!
  謝謝!她禮貌地應著。
  沈默。
  李豔終於出現了。真適時。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許立文站起身,聲音幾乎是愉快的,可是她們……
一個目光冷峻。
一個神情麻木。
  李豔終於伸出手:“歐陽小姐近來可好?”
  歐陽雨猶豫著伸出手:“還好。李小姐別來無恙。”
  “托你的福,很好!”
  李豔把一盒包裝得很精美的禮物送給許立文,向她道賀。
 手把長嘴茶壺的服務員過來續水。
  一個小姐送來點功能表。李豔在這時站起身,眼睛掃過歐陽雨,停留在許立文臉上:“對不起,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失陪了。”
  在她轉身離去前的刹那,許立文看到她眼裏有晶亮的東西一閃而過。  
  歐陽雨藉口上衛生間,她在許立文詫異的注視下像個極盡作秀卻得不到掌聲的小丑尷尬地逃離舞臺。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