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6日 星期二

花葬(九)

她逃進衛生間,帶著慕名的僥倖和懊惱,落在鏡前她的臉已被痛苦地扭曲了。她掙扎著,在她與她之間,在她與他之間。她真的快崩潰了,幾日來她與趙大強之間爆發了幾次戰爭,他說她整日神經兮兮的,他的手機一響她就緊張地跳起來不讓他接聽,他們一同上班一同下班,除了上班,她不讓他離開陽光小區的房子一步,甚至連他上班時多看服務員幾眼都會惹得她一陣猜疑。
  他們每次吵完後總是她先妥協,她哭著說她只是太在乎他,害怕失去他才會那樣不可理喻。然後他們開始做愛。當他旋轉著進入她的身體時她暈眩著疼痛著甜蜜著苦澀著。......
  她,許立文,她最要好的朋友,才幾日時間,她明顯消瘦了。她愛他嗎?是不是也像她一樣,不能失去他?友情可以包容很多東西,但不能包容愛情。
  她明白她必需離去,無論作出何種選擇她都需要足夠的勇氣,但是她缺乏這種勇氣,她甚至缺乏戴著面具偽裝堅強的勇氣。
  見到她走過來,許立文如釋重負,迫不及待地把菜單推至身前的桌子上:“小雨,你點吧。”
  她沒有坐下,她最好的朋友正滿懷期待地看著她,但是她缺乏用眼睛交鋒的勇氣。“對不起,我有點不舒服...... ”
  話一出口,她就感覺到她所受的傷害。
  “要走你就走吧。”
 她沒有抬頭,遲疑著轉身離去。
 是的,許立文,她真真正正受到傷害了。

  她已經五天沒去上班了,那個電話讓她感到害怕,她害怕任何一個電話。
  李豔在電話中笑得很悽愴,像個含冤的女鬼。“是的,你比我年輕了比我漂亮,可那又怎樣?你以為你把他從我身邊奪走你就擁有了一切嗎?......我為他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我在半年內打了兩次胎你知道嗎?我心有不甘,你明白嗎?歐陽雨,總有一天,你會像我這樣的!”
  她丟下電話後就直奔出酒店,她害怕李豔的話會應驗。她的月經已經遲了半個多月了,而這兩天,她甚至動不動就嘔吐,吐得死去活來,吐得胃都糾結成一團了。天曉得她內心的恐懼,對墮胎的最深的恐懼!難道真是她罪有應得?可是這一切關她什麼事?她做錯了什麼?她從未想過會做人家的第三者,她什麼都不知道,趙大強根本沒跟說過什麼。他為什麼要對她隱瞞這一切?他騙她騙得好苦。天曉得她竟會那麼幼稚,竟然還以為他是情竇初開,他向她求歡的時候像個嘴饞的孩子,讓她不曾設防。李豔說她還太嫩,她住的房子是他用養女人的,一個小小的領班,怎麼可能住上等的房子?頂多只是一個單間罷了。是的,她也疑心過,可是……可是……
  她可以不在乎他的過去,只要他真心愛她足矣。
  她已經五天沒再見著他了,她拒絕見他。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現在的樣子,像個醜八怪,她更害怕他會她懷孕,她肯定是懷孕了,天!
天曉得她多渴望見到他!
天曉得她多害怕見到他!
  她閉著眼,不敢看鏡中形容枯槁的自己。她擰開水龍頭,沖掉洗臉池她吐出的一灘黃水,她吃不下飯也不敢吃,她連喝口水會吐。

  她躺在儀器旁邊的那張硬梆梆了檢查臺上,藕合劑,粘粘的,將醫生冷冰冰的眼神一併塗在她的小腹上。……
  她力不從心地提起褲子,心裏頭七上八下。
  醫生在值班室伏案書寫檢查結果。
  我......是不是......有了?她的問話從齒間磕磕碰碰地掉出來。
  一個多月了。醫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臉平板得像身後那堵牆,隨手把檢查單遞給她。
  望著診斷的結果,她無助得像遺棄在街頭流浪的小貓,順著牆壁滑下,蹲在地上哀哀地嗚咽......

  她像一頭困獸在房間裏焦躁地踱步。時間越是迫近越是緊張。
  終於,她聽到熟悉的車聲。熟悉的腳步聲。她迫不及待地擰開門。他閃進門。他關上門。他在她轉身的時候從背後摟住她。他的大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向她傳遞著熱量。他在她耳呼吸急促。她知道此刻他迫切地需要她,正如她同樣熱切地渴望著他。他抱起她。她雙手掛在他的脖子上。他把她放在床上。他三下兩下扒掉她的衣服。他一下子進入她。兩具赤裸裸的身體彼此激動地顫抖著。她咬著他的鎖骨。他是一座行將爆發的火山。但是不要!不要!她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輕點,好嗎?輕點,好嗎?她吻著他,含糊不清地懇求著。
  像是懲罰她似的,他弓起身子,用力地啃噬著她,在她身上留下一排齒印。然後他像掉進欲望的漩渦一樣旋轉著進入她的身體讓她暈眩著疼痛著甜蜜著苦澀著回憶著嚮往著愛著恨著。
他像一輛輕車,在她固定的軌道上滑行。
  最後他筋疲力盡地倒在她的身邊。她親吻他愛撫他,為她而受累的男人。直到他沉沉睡去。她聆聽他的鼾聲,嗅著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把他的手掌攤開覆在她的小腹上,那裏有蠕動的生命,她的孩子--不,他們的孩子!......
  他在午間醒來,他起身穿衣服時驚醒了她。
  “你要走了?”她從床上坐起來,緊張地望著他。
  他一言不發地坐在床頭吸煙,尋思著如何開口,讓她明白他的真實想法。一個男人不能被感情拖累。他這輩子已經有過並且還將會有許多女人,不論是在家鄉榕樹下踮起腳跟親他的女孩,還是李豔,還是歐陽雨,還是許立文。
  “我給你煮點東西吃。”她隨便套了件衣服,進了廚房。該死!偌大的一個廚房竟然只翻出兩包泡面,還有幾個雞蛋。看來只能將就了。她把雞蛋打在碗裏攪散,往燒熱的鍋裏放了些油。鍋裏升騰起的油味直往她的鼻孔鑽,使她的胃一陣翻騰。她關掉火,沖進衛生間,一頭栽進洗臉池吐得天昏地暗。
   趙大強站在門口,看著她背對著他擰開水龍頭沖掉那灘黃水,好久沒喘過氣來。“你......懷孕了?”
他終於還是知道了。像世界末日來臨一樣,她的臉瞬間蒼白如紙。
  她猛地回過頭,語無倫次地解釋著:“是的。你知道,他,或者她是......是你和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希望......這樣的結果,我、我......”
  他走過來摟著她,用他的下巴硬硬的新長出的鬍子摩挲著她的臉,“我們不要孩子,好嗎?”    她猛地推開他,定定地看著他,齒間生寒。她抖抖索索地問:“你......你要我打掉孩子?”   他沒有看她,神情異常堅定。
  她難以置信地用力推得他一個趔趄,然後沖進房間,倒在床上痛哭。李豔的話應驗了,她不願意相信,可是一切應驗了,他要她拿掉孩子!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
他不要孩子,是不是意味著歐陽雨時代將像李豔時代一樣成為過去?
  他撫著她的背:“小雨,不要這樣。我們現在還年輕,有的是機會。”
  她坐起身,兩眼直直地深入他的眼底:“告訴我,你是娶我還是讓我把孩子生下來?”
  “你不要逼我!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只是彼此需要。”
  彼此需要?她的心立刻糾結起來,臉色蒼白:“你當我是什麼?!”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女孩,我們現在還年輕,沒有必要為感情為家庭所羈絆。”
  “你在為自己開脫責任?”
  他握住她的雙手,她的手很冰涼。“拿掉孩子,我們還在一起。”
  她感到冷,從心底裏冷出來,她渾身顫抖,牙齒打顫:“不!不......”
  “你好好考慮一下。”他起身要走。
  她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苦苦哀求:“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求你!大強,不要走!”
  “找個時間把孩子拿掉,我會回來看你的。”他厭惡地撥開她的手,抬腳往門外走得沒有一絲眷戀。沒有一絲眷戀,他的眼睛甚至不帶一絲感情。
  她沒有哭,只是呆呆地看著他離她而去,聽憑他在樓下發動車子棄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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