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6日 星期二

花葬(四)

兩天後,凱達酒店通知歐陽雨面試。她應聘的職務是中餐部點菜員。
經理辦公室外是一間小小的會客室,沙發上坐著一溜女孩子,看來她的競爭對手不少。
終於輪到她了。
寬大的辦公桌後坐著一個年輕的男人,他輕蹙著眉翻看桌上厚厚的一疊簡歷,手指間夾著一根香煙,一截煙灰力不從心地掛在煙火上。他輕輕彈掉煙灰,姿勢很優美。然後他抬起頭,歐陽雨看到一張淩角分明的長有幾分霸氣的臉。
看到她他有些意外。
“歐陽雨?”
“是的。”
“二十歲,高中文化程度。”那個男人抬眼看著她,“畢業證書呢?”
“我沒有念完高中,但我在快餐廳做過一年。”
“酒席跟速食是不一樣的,不過也無所謂,進來的員工我們會統一培訓。關於工資待遇方面,你期望月薪是一千元?“
“是的。”
“剛進來的員工沒有,但只要做得好我們會逐月加薪。”他從煙盒裏摸出一根煙,撳亮打火機點燃,吐出一個煙圈。“需要給你安排住宿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給我留個名額。”
他點了點頭:“不過,住的是集體宿舍。試用期三天,你回去後考慮一下,沒什麼問題的話明天上午8點半過來報到。”
“好的,謝謝!如果沒其他的事,我先走了。”
一場面試就這樣結束了。
許立文就沒那麼順利了,她並沒有在人才市場找到工作,連日來她都在翻看市報。今晚她在網吧找到一些招聘資訊,她精心設計了一份簡歷,投給了三家公司。
回到家時已經很晚,她打開房門,屋內一片狼籍,歐陽雨披頭散髮,坐在地上發呆。
“發生了什麼事,小雨?”許立文蹲在地上,拂開歐陽雨的長髮,呵!她臉上竟有些紅腫,她的脖頸還有一個淤青的齒痕。
歐陽雨推開她的手,悽愴地笑著:“他剛才來過了。”
“他怎麼可以打你?”
“他不讓我去酒店上班,說我是去那裏做婊子,丟人現眼。”
“真是蠻不講理!自己找不到工作就算了,還不讓人家上班!”許立文扶她坐在床上,倒了杯開水遞給她。歐陽雨脖子右側的齒痕……
她張了張嘴,又不好開口發問。
“對不起,小文,把你的房間弄得這麼亂。”
“無所謂啦!房間亂了可以再拾掇,心若是碎了就拼不起來了。”她蹲在地上收拾滿地的東西,一邊悄悄地瞥了歐陽雨一眼,不料歐陽雨也在看著自己。兩個人尷尬地笑笑。
“小雨,”她猶豫著開口:“你脖子上怎麼會有一個齒痕?”
歐陽雨下意識地拉起領子遮掩:“沒有啊!……”
“沒有?!”許立文歎息著,“我都看到了還想瞞我?”
歐陽雨垂著頭,淚水撲嗽嗽地往下掉。
“他對你施暴?”
“……”
“什麼時候的事了?”
“前天晚上。”歐陽雨嗚咽著說。
許立文想起來了,前天晚上歐陽雨打手機告訴她不回來過夜,她並沒有細問,因為她還有一個堂姐也在這裏。但她堂姐並不關心她,其實想想也該知道她去了喬明那裏。難怪她昨天回來時眼睛紅紅的,佈滿了血絲,回來後說是有點累,倒頭便睡。昨天下午去酒店上班,直到上午九點才回來。喬明也太過份了,追到這裏來打人!
“你先躺著吧,我用毛巾給你敷一下臉,明天還得去上班,這個樣子怎麼見人?”許立文提著熱水瓶走進衛生間。她先把毛巾放在洗臉池裏,打開瓶蓋澆了半瓶開水在毛巾上,眼前的鏡子立刻蒙上一層水汽。透過那層氳氳氤氤的水汽,她斷斷續續地看到她和歐陽雨在一起的一些片段……
那時候她還是一個業務員,5月份的S市熱得像個蒸籠,她整日奔波於S市的大街小蒼,走到腳起泡說口乾舌燥笑得臉部肌肉僵硬,只為了得到一份簽單。那天下午兩點多鍾,她好說歹說才簽下一份單,經已經餓得眼冒金星,她決定先去海餐一頓再繼續她的工作。正好經過一家快餐廳,就餐環境看起來倒是很享受,於是她推開玻璃門走進去,在收銀台買了三塊錢的餐票,那個戴著一頂小紅帽的睡眼惺松的收銀員笑容可掬地找了她九十七元,可當她細看之下,才發現那張五十元幣是假鈔,她頓時火冒三丈。想不到笑容可掬的背後竟隱藏著如此險惡的用心。她按捺住心中的怒氣,儘量裝得若無其事地把錢退還收銀員。收銀員先是詫異,在聽說是假鈔之後一臉的悸惶,在給她換鈔票時許立文甚至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中的淚水……這一切讓許立文感到無比的內疚。
她還記得她們第一次爭吵的情形。說來真是可笑,她們爭吵的源頭竟是一位妓女。那天她們去逛公園,碰到一個流鶯在勾搭一個男人。歐陽雨說那個女人是為環境所迫,才淪為妓女。她卻對此不以為然,認為是人的主觀意識在作怪。
“是客觀環境決定人的主觀意識!”歐陽雨的立場很堅定,“你就說《水滸傳》中一百零八條好漢,哪個不是一身本領?哪個沒有為國盡忠之心?如果不是朝庭黑暗,世道無常,他們又怎麼會在梁山落草為寇?”
“胡扯!明明是人的意志不堅定。”她也毫不相讓,“《西遊記》中的唐僧,取經途中多少美女多少榮華富貴擺在面前,他都不為所動;取經路上歷經八十一難,多少次險些被妖怪吃掉,他都沒有動搖過取得真經、普渡眾生的決心。一句話,人的主觀意識起決定作用。”
“這就是《西遊記》之所以為神話小說的原因所在,但我們畢竟不是生活在神話世界裏!”
“照你這麼說,那麼監獄裏的每個人都是情有可原了?殺人犯是因為對方侵犯了或者將來有可能侵犯他的利益才被他所殺;盜竊犯是因為別人盜取了他的東西,他才去偷人家的東西……”
“你簡直是一派胡言!”
“你才是胡說八道!”……
兩個人由原先的旁徵博引的爭辯變成了爭吵。
她還記得歐陽雨剛戀愛那陣子。在那家佈置優雅的咖啡廳裏,歐陽雨不勝嬌羞地把她的初戀情人喬明介紹給她。據說他們在半年多之前就已認識,那天歐陽雨去那家餐廳面試出來時,在門口跟他撞了個滿懷。說到這裏,歐陽雨下意識地摸了摸當時撞疼的鼻子,嬌嗔地瞥了情人一眼才繼續說,可這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直到上個月他才又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我在餐廳呆了那麼久,沒有一刻不再期盼這個壞蛋的出現……”
她的情人握住她的手憐愛地說,如果不是心裏一直惦記著你,我們根本不會再見面。
許立文看到這裏,只好藉口上衛生間回避……
“小文!”歐陽雨的叫喚讓她回過神來。她用手摸了一下毛巾,糟糕,冷掉了。她趕緊把剩下的半瓶開水倒下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毛巾擰幹。
回到房間,歐陽雨正巴巴地望著她。
“我還以為你不在家了。”
“我不呆在家裏還能跑哪去?就是發了一會兒呆。”她展開熱毛巾,敷在歐陽雨的左臉頰。
“想什麼呢?”
“想你呀!好好睡一覺吧。”
“真希望有你這樣的姐姐。”
“我何時把你當外人看了?我要是不把你當妹妹,還能讓你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早就一腳把你踢到馬路上了。”
歐陽雨咧開嘴想笑,但左臉頰有些疼痛,她只能牽動一下嘴角。
“小文,我這兩天會搬到酒店的宿舍去住。”
“怎麼啦?”許立文困惑地望著她,“我這裏不是挺寬敞的嗎?”
“我在這裏他會來鬧事,住宿舍料想他沒那個膽量。”
許立文沉思了一下,默默地點頭
才正式上班兩天,歐陽雨就遇到麻煩了。207包廂。那桌客人在給一個滿臉青春痘的被叫做“小酒瓶”的人過生日。
歐陽雨剛從209包廂出來,經過207時被“小酒瓶”叫住了。“先生還有什麼需要嗎?”
“加菜呀!”“小酒瓶”笑嘻嘻地,示意靠門的夥伴把門關上。
他旁邊那個人笑得很下流,睜著醉眼盯著歐陽雨發育良好的胸脯,一隻手拍了拍她日漸豐滿的屁股:“飽暖思淫欲啊!”
歐陽雨忙閃到一邊,儘管心裏有氣,卻仍不得不陪著笑臉遞上菜單和筆,對那個“小酒瓶”說:“不知先生還要加什麼菜?”
一桌人七嘴八舌地起哄。
“加湯圓啊。”
“兩顆就夠了。啊?是不是?哈哈……”
“要小的還是要大的?”
“當然是小的,含在嘴裏方便,太大了會噎死人。”
“我看還是要大的,最好是讓男人難以一手掌握的那一種……”
然後一桌人又猥褻地笑開了。
歐陽雨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胸中的怒氣,硬是擠出一絲笑容道歉:“對不起,先生。中餐部不提供這項服務。”
“什麼?!連湯圓都沒有還開什麼酒店?”“小酒瓶”用力拍著桌子站起來,一個空玻璃杯落地破碎。“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敢掃我的興?“
“算了吧,小酒瓶。人家討口飯吃也不容易,何必較真呢?“開始有同伴勸阻。
“小酒瓶“卻得理不饒人,只管發威:“經理呢!叫他過來!“
歐陽雨的臉色也變了,但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些:“好的,請稍候!”她拉開門的時候,經理正站在門口,他們對視了一眼,歐陽雨低下頭默默走開了。
她走進員工專用衛生間,207包廂服務員小林不久也跟了進去。
“剛才是你找的經理?”
“是我找的。我看他們叫你進去後把門關上,我就覺得事情不妙。這一桌客人不好侍候,他們剛才還要我陪他們喝酒,被我拒絕了,我就知道他們會把氣撒在你身上。”小林關切地問:“你還好吧?”
“我沒事。”她笑得很勉強。剛才蹲在廁所時用紙擦了半天屁股,在207包廂被拍了幾下的那邊屁股好像被燒紅的鐵塊烙了一下,正火辣辣地痛。小林是跟她同一批的新員工,處理這些事情想必也不是很老練,而那桌客人根本就是來找碴的!想到這她又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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