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6日 星期二

花葬(三)

明天你去應聘,現在有很多公司都在招業務員。他輕聲說著,語氣卻是不容推辭的。
第二天她在他的鼓勵下走進一家公司應聘,她很順利地成了一名業務員。直到做了業務員之後,她才知道那其實是一份吃力又不討好的工作,但為了兌現她對他所做的承諾,她必須咬著牙十二分賣力地做下去。他說過,她是優秀的!


經理放下她遞過來的辭職書,苦惱地揉著太陽穴,語重心長地說:“小許,如果你對公司有什麼意見,你可以提出來,但我不希望你辭職,培養一個人不容易啊!“
“對不起!”她只能道歉。
“你再考慮一下。說真的,就這樣走了我替你感到惋惜,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你也知道,我們公司迫切需要像你這種素質好的業務員。就算你不為公司著想,也該想想你自己,你還年輕,前途無量啊!我都這把年紀了,早該退居二線了。我希望你好好幹下去,公司不會虧待你的。”
她望著經理斑白的兩鬢,意志竟有了些動搖。
“這樣吧,你回去後再仔細考慮考慮......”
“不!”她斷然打斷經理的話,這一刻她突然急於擺脫這一切,她害怕一旦答應了經理,她就再也狠不下心離開了。她對她的業務工作有著特殊的感情,她對與她並肩作戰的業務員仍有著深深的眷戀。“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
“我想,你還是……”
“我很抱歉,經理。”她從皮椅上站起身。
經理抿著嘴,蹙著眉半晌才說話:“好吧,等我找個人來接替你再走。小許呀,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強--這樣吧,如果工作不如意的話,我希望你還是回來,這裏隨時歡迎你。”
她低下頭,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喉嚨就哽咽,畢竟她是經理一手栽培的。

真正離開公司的那一天,她的心情並不輕鬆。她以為總算可以卸下心裏的包袱,可事實上,她的心理壓力反而更大。歐陽雨陪著她逛公園。她們在公園裏頭亂七八糟地走來走去,直到腳走痛了才找了張石椅坐下歇息。後來來了個不三不四的男人,居心叵測地坐在對面離她們僅一米之隔的石椅上,不懷好意地盯著她們看。很快又引來一個別有用心的女人,她在一旁徘徊了許久,才湊過來挨著那個男人坐下,屈起裸露的手臂架在男人的肩上:“先生一個人不寂寞嗎?”
兩人對視了一眼,聳聳肩,假裝沒看見,只是說起話來已有些牛頭不對馬嘴。許立文提出離開,剛走幾步,卻被歐陽雨一把拉住,歐陽雨拍了拍她的手背,指著不遠處的一棵樹示意她看。
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在那棵樹後躲躲閃閃。
許立文被歐陽雨扯到暗處,站在那裏一頭霧水。耳邊正傳來那個別有用心的女人的嗲聲嗲氣:“瞧你那個饞樣,像一隻聞到腥味的貓,討厭!”
樹下那個女人突然躥出來,望那兩張貼緊的臉一個箭步沖過去,一把揪住那個如癡如醉的男人的耳朵,像拎一隻兔子一樣拎起來,破口大駡:“你這個臭男人,你不要臉我還要呢!年紀一大把了還跑到這種地方亂搭!老牛還想吃嫩草啊?!說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話!”
那個男人惱羞成怒,丟開她的手,一邊大踏步往外走一邊心有不甘地罵罵咧咧:“有什麼可笑的?哪個男人不是這樣的,在外騙女孩子上床回家哄老婆開心?!……”
那女人跟在後面尖叫起來:“你這死不要臉的還敢說這話!” 兩個人吵吵鬧鬧地離開了,剩下一個別有用心的女人沒趣地站在原地。
關了燈,許立文躺下,歐陽雨卻翻身坐起來,抱著腿:“我總算知道什麼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她一邊說著,一邊笑得唯恐天下不亂。她從餐廳辭職後,就搬過來跟許立文同住。
“看來你今晚大有收穫,收集了一通談資。”
“不要講得那麼酸嘛!好像我撿了五百塊沒分給你似的。唉,現在的男人就那副德性,在外騙女孩子上床回家哄老婆開心。”
許立文歎著氣,“老實說,這種婚姻讓我覺得很累,如果叫我碰上,我怕是無法面對。”
“你可以不要婚姻。”
“不,我對婚姻仍有嚮往,不結婚我心有不甘。”
“要結婚就不能怕麻煩,結婚原本就是一件很煩人的事。”
“有人說,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沒做一回母親的人生是不完美的。”
歐陽雨在黑暗中“咯咯”地笑了起來:“沒想到你還想得那麼遠。好吧,就算是這樣的,但沒有婚姻一樣可以做母親。”
“沒有一個父親的生活對孩子是一種傷害,對女人意味著更深的傷害。現實當中沒有哪個女人不渴望被愛、被呵護、被關心。”
“問題是男人對女人的感情是建立在需要與否而不是愛或不愛的基礎上。”
“那是你對男人有偏見。”
“不,是你對男人抱有不現實的想法。”
“你越來越偏激了。”
“都傷痕累累了,你對男人還不死心,真搞不懂你!”
“世上只有兩種人,男人和女人,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再說,我所遇到的情況是特殊的。”
 “是啊,天底下倒楣的事都讓我們兩個給碰上了。”歐陽雨沒好氣地。
許立文一時竟無話可答。歐陽雨說的話卻也不無道理,她們的經歷是何其的相似,只不過歐陽雨是口隨時都會爆發的火山,而她則是一口潛在的火山,不到時候不會噴射出岩漿。做了一年半的業務工作,跟各種不同的人打了那麼久的交道,使她學會了克制。
“你以為婚姻能給你帶來安全嗎?”歐陽雨冷冷地說,“你對婚姻的期望太高了。“
許立文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聽你說話的語氣,倒像是這方面的專家了。”
“我的論斷沒有專家的權威,卻比專家來得實際。”
“那麼專家請發表您的高見!”
歐陽雨瞪了她一眼:“少給我戴高帽子!沒聽說過嗎?婚姻的目的就是使男人對女人、女人對男人的需求合法化道德化。現在不是還有‘非法同居’這個概念嗎?那不過是因為一對同居的男女沒有去弄一張破紙罷了。”
“那是因為人是很不自覺的東西,需要約束。”
“你不認為有時候約束得太不人道了嗎?就好像一對戀人同居是非法的,既是非法的,就應該消除,即使它是合情合理,合乎道德標準的?”
“新的《婚姻法》不是要頒佈了嗎?”
“還有那個通姦罪,我從不認為已婚的男女不可以對性伴侶重新作出選擇……”
“stop!”許立文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插嘴的機會,“你總該知道什麼是道德什麼是不道德吧?”
“當然!”歐陽雨惡作劇地笑著,譏誚道:“我還知道祖國的利益高於一切呢!”
許立文愣了一下,然後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歐陽雨也跟著很誇張地笑著,兩個人躺在床上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笑了半晌……

人才市場。
一年半後再次站在擠得水泄不通的大廳,她的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一年半之前的今天,她站在這個大廳是多麼的孤立無助和絕望,一年半後的現在,她懷著強烈的必勝的信念來到這裏,她只有中專學歷,但她過去的工作經歷表明她是優秀的。
她曾經是一個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小女孩,尤其是在愛上他之後,她的淚腺空前發達。他每次離開S市,在車站送別他時她都哭得肝腸寸斷。她還記得她剛做業務員時,有一次他去看望她,並當著她的面誇她的女同事身材比她好,待那個女同事一走,她立馬哭得像個淚人兒,為此還一個禮拜不理他……可是沒多久,他對她的眼淚就不再是手足無措了,他說她動不動就哭鼻子讓他厭煩透了。這之後她就很少在他面前哭過,即使她在工作上受盡委屈。她學會了克制,她可以在一轉身的功夫把溢滿眼眶的淚水收回,然後對他笑得若無其事。多少個夜闌人靜的夜晚,她都渴望有一個寬闊的肩膀能夠讓她趴著把所受的委屈和心裏的苦楚一古惱兒哭出來,可是痛哭於她卻是那般奢侈。……
“小文,小文!”有人呼叫她的名字。她抬起頭,兒時的玩伴大強正向她擠過來。兩年不見,他竟還認得她。她在念初中的時候大強就已在離家千里的北方讀大學。最後一次見到大強是在兩年前的暑假,那時大強已經在城裏工作,他帶著一個皮膚很白但很生澀的女孩子回家,說是他的女朋友。她便時常看見他們牽著手在那棵榕樹下說著什麼悄悄話,他的女朋友還踮起腳尖親他。去年大強家就搬到城裏了。
“嗨!”她淡淡地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見了。”
“是啊,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大強穿著一條橙色的襯衫,一條褪色的牛仔褲,襯衫的領子隨意地翻開,倒顯得有幾分灑脫。“今天過來找工作?”
她點點頭:“跟一位朋友過來,在門口就被擠散了。”
“九月份找工作的人是很多,都是一些畢業生。”
“是啊。”她站在那裏,很是彆扭,她不習慣在嘈雜的地方粗著脖子跟一個人吵架似的講話,尤其是面對趙大強,她對這個人沒什麼好印象。她的眼睛在人流中急切地搜尋歐陽雨的影子,卻仍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在哪里發財?”
“在一家酒店上班。哦,對了,我們酒店營銷部還缺人,如果你感興趣的話,不妨試試……”大強接下來講什麼,她已經聽不清楚了,歐陽雨出現了,她胡亂地對大強說:“對不起,我的朋友來了,我得走了。再見!”她逃也似地往人群擠,大老遠就沖著歐陽雨招手:“小雨,我在這裏,等等我!……”
趙大強看著她們一前一後親熱地說笑著擠出人群離去,滿臉的沮喪,右手握拳重重地擊在左手手掌上:“唉!”

沒有留言: